宫阙藏青(29)
当年这件事,谁有错呢?
陈度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陛下走之前把仅剩的暗卫,也留下来了。又动了朝中势力,上旨为薛御史请了官,这样他这种人才不会卖女求荣。”
其实背后还威胁了,当时太子殿下在朝中还是有一些势力的,能让薛御史升迁,也就能让他被贬谪,如此恩威并施,他才不敢苛待薛二。
幼青整个人都顿住,攥着茶盏的手一点点收紧。
她不知道请官一事,她名义上的父亲也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
陈度又饮了口茶,目光落远。
“不管过去如何,既然事情已至如此,大家都往前看吧。”
薛二放下了。
陛下也答应了太后所提的那件事,应当是放下了吧。
不过——陈度摸摸下巴,他总觉得陛下那种人,不像是放下的样子。
倒像是又不知在谋算着什么,瞧起来就是想把人或骗或强硬地抓回来呢。
还是不多想了,就当放下了。
如此也好,相忘于此。
陈度将茶一饮而尽,告罪辞别了。
幼青还坐在原处,望着已凉的茶盏,背后一阵阵的发冷。
她的父亲,可以瞒请官这一件事,就可以瞒其他的事。
到底还瞒了些什么?
幼青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当中一定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不弄个清楚,她定然会后悔。
次日,秋猎就结束了。
幼青回至家中后不久,沈文观就被调出去行外差,二人连一面都见不上。
至于回扬州一事,自然也没空打点,暂且先搁置了下来,她也没有多想。
而幼青还有更要紧的一事。
她择了个日子回门。
第15章 和离入宫?
薛宅前的两棵清槐已入秋,所有茂盛的枝叶都凋零,唯余零星几片黄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暖阁里虽烧着地龙,却仍不是很热,丝丝缕缕寒气四面八方透进来,原本浓烈的熏香也在这冷意中渐淡。
幼青坐在南窗下,只望着对面之人,玉葛侍立在一旁。
薛标端起茶盏,略慨叹道:“倒是好久没见了,去扬州过得可还好?”
“托父亲的福,过得很好。”幼青道。
薛标仿佛完全听不出这话其中的讽刺之意,只笑着道:“那真是极好。”
他身着青袍,面白微须,是极为端正的相貌,因着笑意而微微皱起,粗见之下极为亲和又不失威严。
极为正常的一段关心,像是对出嫁多年未见的女儿的拳拳之爱,如果玉葛没有见过他的另一面,或许也会这么想。
玉葛见过,这位外人眼中极为刚正的薛御史,是如何在太子被废之后,把自己的女儿锁在了房间里,又是如何匆匆地换上官袍出门,拿回了退婚的圣旨。
而所谓的,幼青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其父求旨退婚的传言,又是如何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坊间。
看着如今父女对峙的此情此景,看着幼青此时平淡冷静的神色,眼前人仿佛和当年的少女一点点地在重合,恍然又把玉葛拉回了过去。
太子母家牵扯进通敌叛国,太子被废的消息传遍坊间的那日,乌云积聚,风起落雨,幼青一个人被囚禁在了房间里。
所有的丫鬟仆妇都在外面,玉葛也进不去,只能听着秋雨打在窗扉的声声中,不住的拍门声,和压抑着哭腔的呼喊。
直到后面没了声息,玉葛才被允许进去送饭,进去时,那个小小的少女双手抱膝,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纤细的背脊弯成一张弓,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吵闹,那双黑眸安静得极其漂亮,也极为平静。
玉葛眼眶酸着,刚想劝两句吃饭。
幼青已经接过碗,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大颗的眼泪还在沿着腮边滑落,少女吞咽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很快,幼青吃完了饭,连一粒米都没有剩。
玉葛那时望着,心口阵阵发胀。
那时,幼青的目光也是同现在一样,纯挚到无畏,平静地说着:“殿下一定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在那个夜晚,不会武功的,明明柔弱的少女撬开了窗户,在漆黑无星的夜里,在飘着蒙蒙细雨的秋夜,义无反顾地翻出了院墙。
直到第二日,玉葛才见到了幼青,少女眼眶还红着,平静地说着:“殿下走了,只有我留在长安了。”
后来,在薛宅的这一年,幼青都是如常地生活着,偶尔收着殷太子寄来的书信,没有回过只言片语,平常到玉葛都以为幼青已经彻底放下过去。
直到薛御史为幼青订下婚事的那日,少女跪在书房当中,背脊没弯,平静地说着,“我不嫁。”
玉葛才知道,幼青从来没放下。
一盏砚台横飞而来,玉葛连阻拦都阻拦不及眼睁睁见着幼青被砸中了额角,回去之后就发起高烧,整整在床上昏迷了三日,醒来后留下了永远的伤。
一直等到成婚前夕,少女都没有等到她想等来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满堂欢声中,被压上了喜轿。
玉葛见着曾经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渐渐变得沉静而寡言,只是那双眸子里的明光从未湮灭。
秋风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声响,又将玉葛拉回了暖阁里的此时此刻。
幼青问:“父亲这几年如何?”
薛标正要说话,幼青又补了一句,“父亲这样高义的人,官运应当很好吧,陛下圣明,最喜重贤举能,父亲定可当大用。”
这话是实实在在戳在薛标心窝子上,他瞬间脸色沉下来。就照旧事,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陛下的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