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藏青(75)
长生殿中,十分静谧。
常喜上前来, 俯身低声道明了情况,殷胥略微颔首, 而一旁的张院正终于施针结束,累出了满头的汗, 自己拿帕子擦了擦之后,俯身垂手而立,低声询问。
“陛下右臂疼痛可有所缓解?现在可抬得起来?能活动吗?”
殷胥抬手拿桌案上的茶盏,在半空中举了一阵后又放下来,张院正始终仔细观察着皇帝的动作,眉心渐渐蹙紧,又上前按了按皇帝的右肩。
“微臣所按之处,陛下可觉痛?”
殷胥道:“一点,已好很多了,只是活动时稍有些僵硬而已。”
言罢殷胥已开始穿衣,一副神色如常的平静冷淡模样。
张院正心中微微叹气,向后退了两三步,低声提醒道:“陛下的右肩昔日受伤,医治不及时,这几年又常活动过度,挽弓射箭之类更伤。长此以往下去恐是疼痛更甚,僵硬更甚,还请陛下保重身体,平日里仍需多加注意。”
殷胥道:“朕已知晓。”
一听这随意的语气,张院正心中也知这分明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从前上战场之时尚可说是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伤硬生生拖着,可如今何苦呢?如此不上心。
但张院正自诩是劝不住的,只能心中默默叹气,而后领命退了下去。
一旁辅助的林正,也随之退了下去。
张院正和林太医二人行出殿外时,天色确已深深,宫内四处都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光芒照着漆黑的宫道。
林正低声问起:“陛下这伤,应当有两三年了,可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张院正从前曾在燕云战场上,当了几年的军医,只是后来才随着提拔回来,闻言略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捋捋胡须。
“大抵是两年前那回,当年今上尚在燕云之地领兵打仗,正值战事稍休之时,今上消失了整整两月,回来时就受了重伤,尤其是右肩伤得极重。”
张院正说着顿住,声音压得更低,“我曾听到些风声,陛下那两月是冒着危险潜回了长安。”
当年庆王还没有倒,今上偷潜回长安此举算是危机重重,一是万一暴露,定然会引起先帝的猜忌之心;二是庆王若发现,会想方设法让今上殒命。
张院正猜测,今上当年受如此重伤,应当就是庆王派出的刺客所为。
只是,张院正并不清楚,为什么今上当年要冒着如此危险潜回长安。
这般忆起此事,张院正又忍不住摇头叹气,低声道:“陛下当真算得上铁人了,战场之上几回生几回死,走到如今,确是极不容易了。”
林正闻言也微微叹气。
天色渐渐彻底沉下,长生殿内的艾草熏炙之气已经消散殆尽。
幼青沐浴罢回至殿中之时,刚好已摆好晚膳,她行至内殿,恭敬行礼之后听着吩咐在杌子上坐定。
宫人端上茶水来,幼青漱口之后,终是忍不住先低声开口询问:“听闻陛下旧伤复发,是什么病症?可好些了?”
殷胥正在铜盆里净着手,闻言神色更是随意:“无碍,只是些许小毛病而已。”
幼青略蹙了蹙眉头,越是这样说是小毛病,越是听起来不太寻常。
殷胥擦干双手,瞧见幼青的目光,蓦地笑了起来:“朕如今好生生地在这里,太医也瞧过了,会有何大碍?”
他神色淡然,容色如常。
幼青半晌轻应了一声。
常喜在一旁布菜,整个用膳都是静谧而无声,菜肴清淡而不失其味,待膳食用罢又净手之后,菜肴便撤了下去。
殿内灯火摇摇,檀香轻轻氤氲。
幼青本看着天色已晚,正想着要告罪出宫之时,却又被唤住下一局棋,她只得行至榻边坐下,陪着一同下棋。
殷胥执白子,幼青执黑子先行。
下棋的间隙,殷胥开口问:“失去味觉此症可让其他太医瞧过了?可能医治?”
幼青捻着黑子,正思索着,闻言轻点点头,回道:“已瞧过了,只是不好治的。”
殷胥轻应了一声,垂目望着棋局,深深思索着,派遣出去民间寻医的人还没有报信,也不知寻得如何了。
幼青也沉默着,有些神思不属,究竟是什么旧伤,为什么语焉不详?
常喜在一旁,瞧着这静默的气氛,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正巧奉茶的小太监进来了,常喜顿时暗暗舒了一口气,端着茶盏分别放在二人的手边。
殷胥端起茶盏,忽地想起一事,将杯盖轻轻扣下:“听闻沈文观的夫人难产了,如今可平安了?”
幼青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母女目前俱是平安,只是仍需担心这一两日可能会出血,我让他们备了大夫在府里,若是这一两日出了什么事,我大抵还是要赶过去一趟瞧一瞧的。”
说起这事,幼青又想起:“待母女都已彻底平安,孩子也满月了,我怕是还要去吃一趟满月酒。”
殷胥却是又想起一事。
“那日梅园之时,沈文观曾同朕说他与你夫妻情深,和离之后,仍是念念不忘,道是想同你再做夫妻。”
幼青端着茶盏一顿。
沈文观都说了些什么?他分明又不喜欢她,夫妻三年,也未生出夫妻之情,和离之后反倒是说起了这些奇怪的话?
幼青道:“他混说的。”
殷胥道:“朕知道。”
殷胥放下茶盏,复又抬手落棋,幼青见状也随之落子。
常喜在一旁暗暗瞧着,他对围棋也只是略懂一二,可见着棋下得越来越慢,也知这局势怕是很胶着。
他心里默默地想,到底是薛太医的棋艺十分厉害,还是陈小将军的棋艺太差,陛下从前同陈小将军下棋,很快就把人杀了个片甲不留,可如今却是下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