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枝头春意闹(132)+番外
高俭在沙发上伸了伸长腿。“那瘪三的手术还是我给做的,做了三四个小时。当时我手下一个不小心,他也就完了。”
“后不后悔?”
“理论上应该心如止水,实际上……肠子都悔青了。”
她没有再说话。他内心有点奇怪,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她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微微张着嘴,脸上的妆也花了,口红只剩一半,有点狼狈的样子。他印象中的谢碧陶总是走路带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疲态。
有一丝口水沿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他笑了一下,就拿纸巾轻轻擦掉。他动作很轻,冷不防她的脸微微一动,眼睛睁开了。
两张脸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忽然很有吻上去的冲动。
她往后蹭了半步。他咳了一声,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克制住:“赶紧去睡觉吧。”
她一愣,他笑着摇头:“各睡各的,我带你去客房。”
客房比起客厅更像酒店了,一张大床,上面齐齐整整地摆设着藏蓝色的四件套。他指给她看:“台灯在这里,触摸式的,可以调亮度。独立卫浴。”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块烂的不成形的破布来。高俭诧异地问:“抹布?”
“不是。”她展开给他看,灰色的底布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洞,“曾经是个毛巾被。我从小抱着它才能睡得安稳,怪得很。后来……我就带了这个回到亲生父母家,我亲妈随手就给我扔了。我翻了两个垃圾站才找回来。后来实在太破,只能裁成好几块。”
高俭点点头:“我知道。有些住院的孩子会带一个毛绒兔子或者小狗玩具,摸着才能睡。我见过。”
他眼睛望向虚空,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随即回过神来,“睡吧。”
他站在门口说了一句:“晚安。”
她挥挥手:“晚安。”
他转身离开。谢碧陶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咔哒一下,是上了门锁的声音。他苦笑着拿起一包辣条,咔咔几口吃完。
春晚主持人正在齐声拜大年,吉祥话说得很顺溜。他默默看了一眼窗户上的窗花:“新年快乐。”
陈妙茵在冯时的办公室看完了录像,脸色毫无波动。
方维见她没有要暴走的意思,便微笑着说道:“郑太太,视频我们只能提供到这儿。”
“哦,好,谢谢。”
方维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冯时站在电脑旁,和她面面相觑。她站起身来,礼貌地道谢。
冯时默然地看着她,她从目光里读出了一丝同情,像是被烫了一下,她匆忙说道:“我先走了。”
她茫然地出了电梯,沿着医院主路往外走去。天很黑,寒风吹着树枝,在地上投下乱晃的影子。
冷不防主路两侧结了一片冰。她恍惚之间踩了进去,瞬间跪在地上。
膝盖很痛。她仓促地爬了起来,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残雪。她将一把雪敷在脸上。那里本来是又热又痛,竟然出乎意料的舒服。
她看向手表,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眼前。冯时低下头问道:“妙茵,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她张了张嘴,想说回家,又觉得可笑之至。她思量了一下才说道:“我去酒店开个房间休息一下。”
陈妙茵四周打量着,忽然看见了一座星级酒店,她指了指,“我去那边。”
冯时叹了口气:“你精神状态不大好,我送你过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陈妙茵在前面走得很慢,冯时问道:“摔得严重吗?”
“不严重。”
酒店大堂里挂满了红灯笼,暖气很足,播着轻柔的音乐。陈妙茵将身份证递过去:“开一间大床房。”
前台看了一眼冯时:“这位先生的身份证。”
冯时微笑着摇头:“我不上去。”
前台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房卡递给她:“可以了。”
他小声地嘱咐:“二十四小时内用冷敷,跟服务员要干净的冰块。二十四小时以后热敷。消肿要好几天,不要贪快。”
她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这间房在高处,有不错的风景。她打开窗帘,看大街上的车飞驰而过。冯时站在街角等红绿灯,高挑的身影显得有点孤单。
绿灯亮了,他急匆匆地穿过去,步子很快,背还是很直。她一直目送他从医院门口走了进去。
忽然她从胃部生发出饥饿感,瞬间弥散到全身,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寻觅着客房电话,刚要打电话叫人送餐,冷不丁瞧见了柜子角落里摆着的泡面。
陈妙茵大概许多年没有吃过泡面了。热水缓缓倒进去,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香味有如暗夜中生长的竹子一样舒展开来。她大口地吃着,只觉得咸,胃里一阵暖呼呼的。
她倒在床上,睡意像潮水将她整个人吞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在屋里悄悄浮动着,和她的呼吸混为一体。她的灵魂也像是飘了起来,飘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的午后。
毒辣的太阳照在火车站广场上,石板地上仿佛起了烟。广场外的火车售票处队伍排了老长,曲里拐弯地绕了好几道,一眼望不见人。
十八岁的陈妙茵站在柱子侧面一个不那么晒的地方,焦急地往队伍里张望。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裙子,戴着一顶很精致的草帽,左手扶着一个硬壳行李箱,看上去就不是便宜货。右手却提着一个军绿色的旅行包,已经褪了色,上面还有针线缝补的痕迹。
在她周围,渐渐围上来三五个中年男子,打着赤膊,脚上趿拉着蓝色拖鞋,手在肚皮上不断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