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悬空(43)+番外
宋昭宁不隐瞒:“我认识他哥哥。先前产生些误会,算我亏欠。”
“喔,难怪老冯问我要闻希的病例,敢情是为了你?”谭医生若有所思:“那孩子,倒是个苦命的,听说爹妈早亡,有个叔叔,是个滥赌的畜生。”
他舒了一口长烟,语气无奈:“他是恶性骨肿瘤,情况已经提前和家属交代了。当医生的,当然要抢下每一条性命,可是哪台手术没有风险?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们愿意想最好的结果。”
蓄了笔直的烟灰从她指尖跌落,她点了点头,只说:“拜托您,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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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循着旧路折返,谭医生临时有事分道,临行前目光深沉地停在她身上,忽地抬手,点了点自己肩骨位置。
“这儿,你自己找个药抹。”
脚步轻重不一地穿过黄昏残光,宋昭宁在经过混杂腥臭和消毒水气味的洗手间停下。
一面巨大的、常年泛潮、四个圆弧倒角生了绿锈的镜子,模糊地映出她的脸。
她没有看自己。
而是看清了右肩肩窝,鲜明昭彰的手指印。
宋昭宁上手捻揉,骨血淤合而成的印记岂能被轻易抹去。
她烦躁地用力摁住,指腹碾压,寸步不让,指骨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珠光白的表盘有章可循地走过一圈,宋昭宁垂手,夹角布满黑黄脏污的洗手台从高到低七个水龙头,其中一个滋滋地喷着水,她左臂外侧喷溅凉意。
宋昭宁伸手拧上,左旋右扭,水花滋啦滋啦喷个不停,她微微偏脸,无言片刻。
左侧男士卫生间走出一人,见她脸上似有怒气,不禁道:“哎、那水龙头坏很久了。”
宋昭宁往右移了两步,她面无表情地拨动面前的水龙头——坏的。
再移一步,还是坏的。
事不过三,或许这个道理适用于水龙头。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她或许该有未雨绸缪的念头,往后出门让涂老给算一卦,如果会遇到席越那个疯子,便想办法打断他的腿,或是让他发生什么意外,总之不要碍到她的眼。
尽管心底戾气已经滔天,宋昭宁至多给人的印象留在“不好惹,别靠近”的低级阶段。
如果是了解她的人,比如怀愿或宋愈,大概会黄白线条拉响警告,环绕护城三天三夜。
猩红鞋底踩碎长廊的最后夕阳,暗金色的光,融融地镀着她线条柔美的后肩,挽起的长发,露出的皮肤清晰苍白。
有声音桎住她愤怒的脚步。
细微的、小心翼翼的。
还有令她莫名不解的惊喜、怀疑:
“昭昭姐姐?”
作者有话说:
《我和曾经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重逢了但她不记得我》
第22章 闻希
◎“以前的我,有骗过你任何事情吗?”◎
陌生,又不算很陌生的一张脸。
在她掌握的那份病例资料,右上角被相机定格的男孩子,稚气懵懂的一张脸。
乌黑的发,圆亮的眼,鼻骨优越。
蓝色幕布,白色衬衫,黑色背带工装裤。
下半身或许会搭配相得益彰的长裤。质地垂坠柔顺,黑色面料富有光泽。
再穿一双软底小牛皮鞋,像个优渥家庭长大的小少爷。
她自己都诧异,为何会有如此具象的画面?
难道是那衬衣?
这不是寻常牌子,而是英国一家以绅士童装闻名的品牌,标志性的双拐杖交叉,悬空的黑色礼帽,构成右胸口袋的刺绣徽章。
还是他洗得干净柔软的额发?
那样童稚单纯的脸,怎么会、怎么会——
关于闻希的背调,清晰地写明:父母早亡,兄长拉扯长大。
幼年患病,常居医院。
那是她,不曾意会、无法意会,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生。
拥有这样人生,这样充满消毒水、蓝色口罩、灰白大褂,绝望到没有未来的人生的孩子,缘何会露出不谙世事,天真明媚的笑?
眼前瘦骨棱棱的小男孩,更符合背调黑白行文中的刻板形象。
瘦,是她对他最为直观的第一眼印象。
她目光难得无措,从他因为疾病而面黄肌瘦的面颊扫过,错愕地落在他吊着留置针的手背。
手背皮肤不正常地鼓胀,青色血管和筋骨嶙峋,像要挣脱薄薄的一张皮肤。
最后,她仿佛被某种虚无的力量定住了,久久地凝定他的左腿。
没有。
空荡荡的蓝色裤管,暑热消散的晚风游走,吹起无力而茫然的弧度。
不知过了许久。
“对不起。”他微弱地提了提干裂苍白的唇角,怯弱地笑:“是我认错人了。”
宋昭宁望向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护工,声音莫名地哽了。
“不。”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小男孩摇摇欲坠的心旌重新竖稳,他那双微微湿润的、仿佛克制什么情绪、黑白分明的双眼,流露无法掩饰的高兴。
宋昭宁把声音落得很轻:“你没认错人。”
小男孩搭着轮椅控制台的手指蓦然蜷缩,他舔了舔下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年纪不大,生病多年,和社会脱节严重,不知道成年人的久别重逢总冠冕堂皇。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却又担心她因为耐心告罄而走远,话语抢出唇齿,他磕绊地说:“昭昭姐姐……你、你过得还好吗?”
宋昭宁不是听不出他语气中微妙的停顿。
在昭昭姐姐的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话。
提步时,裙摆柔和荡漾,如世界上最明净纯粹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