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悬空(64)+番外
他本能地吞了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咽喉,却像吞进一把钝锈的小刀,来回划拉着他的五脏六腑,每次进出交错的呼吸仿佛往外冒着灼热的血腥气。
“你是不是失眠?”
这次的问句比上一句更加没有退路且针锋相对,尽管闻也明白,宋昭宁没有咄咄逼人,她的语气一直温和。
闻也的下意识反应是摇头,但宋昭宁沾染寒凉雨线的瘦薄手掌贴过来,不容置喙地顶着他眉尾到利落下颌的位置。
与动作不同,她更低更近地俯身,轻声问:“你发现你在谈话时很容易走神吗?”
她的轻言细语织成淬着剧毒的美妙梦境,醇美声线引他不由自主地走进陷阱:“这是失眠和焦虑引起的副作用,你有看过医生吗?”
看不见的透明压力仿佛当头奔袭的汹涌海潮,闻也喉管紧缩,刚刚吃下去的所有食物似乎积塞在胃部的某个地方,涨得心脏发酸发疼。
最后这股强硬到不容抗拒的情绪无声地化为某种难捱的欲念,他疲倦地垂下眼,手指骨节攥得很紧。
不是只有睡不着这么简单。
不是的,闻也知道。
被困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不止宋昭宁一个人。
宋昭宁的手指,从指尖到甲盖,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精致。
此刻她用这双手,牢固地、无法挣脱地、温和又有留余地,握住了闻也的整个手背。
“没关系,你有空了,来宜睦吧,我让冯院给你开些助眠的药。”
闻也紧咬牙关,侧脸紧绷至咬肌微微发抖。他这个状态让宋昭宁难以遏制地担忧。
她斟酌片刻,刚想劝说,闻也猛地一抬头,眼底密布熬夜和廉价咖啡因催生的红血丝,他猛抽一口气,摇头的幅度缓慢却坚定。
“谢谢你,但我不需要。安眠药会让人精力不振,如果我总是犯困,会无法完成工作。”
宋昭宁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迷境装修出了点小岔子,几个地方得拆了重来。
宋老爷子紧急召她回一趟温哥华,宋微病情加重,她不得下放部分权力给唐既轲。
金馆长前两天轰炸60s语音,抱怨有一个护大美院的男学生勾引他。
怀愿确定进组,却撞上宋敛,双方公关互相较劲,一个要拦一个要捧,闹得不可开交。
对了,还有那个叫做唐悦嘉的女孩子,期期艾艾悻悻然然地给她发了几条问候短信,宋昭宁全无时间回复。
她撤回手的同时目光闪动,宋昭宁没有询问前因后果,他们之间的关系远不到可以互相关心私事的地步。
宋昭宁拉开离他最近的椅子,这个位置正好直面先前洞开的窗户。
夜幕如期而至地光顾护城,只开一盏灯的包厢把所有难登台面的心思藏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
黑暗一寸寸地斜过来,吞没了大半张桌子,和桌上因为无人问津已经冷掉的饭菜。
隔音只能算中上,隐约听见老板女儿招呼客人的明亮声线,她踩着木地板咚咚咚地跑过,又咚咚咚地跑回。护城的饭点在七八点左右,眼下正是招待食客的忙碌节点。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伴随着小姑娘抑扬顿挫的一声尖叫,最后一盏光源如被人吹灭的蜡烛无声熄灭。
市二院附近人头攒动的烟火骤然消失大半,此起彼伏的声音充斥耳膜。
唯有一束从窗缝中幽幽涌入的流光,不明显地在她眼底悦动。
停电了。
但市二院的供电系统会保证所有维系病人生命体征的设备运行,因此倒也没有因为临时断电而手忙脚乱。反倒是这间小小的砂锅粥店闹了个人仰马翻。
他们如同置身一片浪潮汹涌的海面,耳边是各种嗡嗡不绝的声音,但互相对视的眼神,宛如亘古不化的坚冰。
要说什么开场白吗?
闻也木然地想,宋昭宁小时候眼睛受过伤,对光线极为敏感,一度到了开灯便不舒服的地步。
那时候他被顾正清带到宋家,宋昭宁永远是太阳落山便命令全家熄灯。
他还记得她那像魔法一样的城堡,只要轻轻打个响指,供电系统骤然切断,城堡陷入仿佛时光凝固的黑暗。
他们是与世隔绝的孤岛,是被世人遗忘的小舟,是世界末日前只能互相抱紧彼此的地球上最后的两个人类。
但很快,他的所有感官都消失了。
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压上来的那一瞬间,闻也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全盘溃散,他的五指将粗糙绸质的桌布抓捏得皱皱巴巴,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炸开,就像一只被逼极限的困兽,骤然发现眼前不是围困他的铁笼,而是一个充满温暖的怀抱。
“闻也,其实我喜欢你。你应该相信我。”
他的理智竭尽全力地禁止他回应这句充满陷阱的话,但就像趋光的飞蛾,他的本能告诉他——
这么多年,你没忘记她,你没放下她。
爱从不是可耻的字眼。
曾经是弟弟对姐姐欣羡的爱,后来是对青梅怀念的爱,而眼下这场神来之笔的断电,终于出卖他埋藏数年,并于重逢之时恍然觉醒的念头。
承认吧,闻也。
你爱她忘记你时矜贵冷漠的模样,你爱她跟席越在一起时天作之合的模样,你爱她甚至无关她的身份、地位、她是否已经和别的男人有了婚约。
你甚至可以不在乎那个男人在你身上付诸的绝望和痛苦。
你爱她的时候,你的灵魂已经变得很轻,目光却变得很重。你卑劣、绝望而痛苦。你毫无指望地爱上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