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时(46)
经过现场勘查,沈斌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头部有砸伤,勘探人员推测他在协助别墅里的人逃生后,被倒塌的横梁砸中,防毒面具脱落。
冯玉梅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沈斌见到她跑了出去又折返进来,呵斥道,“你怎么还往里面跑?”
一楼客厅的窗帘和沙发烧了起来,浓烟滚滚,快要堵住大门。
沈斌递给冯玉梅一个防毒面罩,大声喊,“快出去!”
冯玉梅往外跑,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纪远山跟沈斌在争执什么,她不敢停留,扭过头冲出烟雾。
后来,冯玉梅在电视上看见了沈斌牺牲的消息,只觉不可思议,当时的情况,沈斌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一样逃出来的。
可她也不敢胡乱猜测,当年调查现场的人去医院找她询问,她脑子一团乱,根本没提这事。
随着时间,冯玉梅将这段记忆慢慢淡忘。
沈栖雾的出现,以及她的疑问,又将尘封的疑问唤醒。
冯玉梅捏着手上的毯子,脸色变得苍白,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沈栖雾盯着她看,冯玉梅的反应,似乎印证了自己的某些猜测。
阳光和煦,冯玉梅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看向沈栖雾,声音虚弱了几分,“姑娘,那事都过去十几年了,我早忘了。”
说完,她叫来护工推自己,声音有气无力,“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当年的事,冯玉梅没看见全貌,不敢轻易猜测什么。
可这些年,她时不时想起自己被救于火海,恩人却牺牲,心里总有些难受。
儿子还要生活,纪家有钱有势,冯玉梅不想陷入麻烦。
后来,沈栖雾又去看了冯玉梅两次,她都避而不见。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冯玉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那日看到的情况告诉沈斌的女儿。
吧台上,赵佑迪伸手在沈栖雾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沈栖雾回过神,听见赵佑迪对她说,“我妈妈去世前,让我告诉你,她之前对你说谎了。火灾那天,她看见纪远山和您父亲发生过争执,她着急逃跑,也没看清楚,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
听到这些,沈栖雾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中映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呢?”
“抱歉,其他的,她不知道。”
沈栖雾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垂下了头。
赵佑迪看着沈栖雾,深吸了一口气,“栖雾,我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年救我妈妈那位消防员的女儿,很感谢您的父亲,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他。”
沈栖雾笑了笑,“我爸爸知道的话,肯定很高兴。”
赵佑迪见沈栖雾杯子空了,给她又调了一杯,他问沈栖雾,“你找我妈妈问这个,是因为什么呢?我问她,她只让我转达,别的也没说。”
沈栖雾沉默不语,想起三年前,那个崩溃无助的自己。
*
大三那年暑假,祁焰有工作,沈栖雾在宿洲待了段时间,之后回了纪家。
她是临时决定回家的,不想麻烦许宝丰来接自己,下了飞机,自己坐地铁回了家。
到门口时,天已经黑了,沈栖雾拎着行李箱进门。
客厅亮着壁灯,家里似乎没有人。
沈栖雾往楼上走,忽然听见二楼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东西砸在墙上。
沈栖雾将行李箱放在楼道处,顺着墙往里走,走到书房门口时,听见纪远山声嘶力竭的咒骂声,“我他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去挥霍生活费?没有我,你能过上现在的生活?”
沈栖雾脚步一顿,听出来是纪远山在教训纪绍安。
纪绍安在外国认识了一群富二代朋友,染上了赌博,将几十万生活费花完后,四处借钱。
起初他还瞒着纪远山,后来有人将电话打到纪远山的手机上,让他帮儿子还钱。
纪远山找了个理由将纪绍安叫回国,刚回来第一天,纪绍安就出去喝酒,喝得烂醉才回家。
书房里,纪绍安瘫坐在凳子上,满身酒气,双眼无神。
纪远山抄起一个烟灰缸又砸过去,朝他吼道,“当年我就不该抢下面罩去地下室救你,让你被烧死算了。”
听到这句话,纪绍安瞬间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书房外,沈栖雾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自己如同被一道雷劈中。
当年调查结束,没有人质疑沈斌牺牲的原因,人们讨论起他,只说他善良,是个英雄,没人想到他的牺牲居然是人为造成。
沈栖雾听到纪远山亲口说出那句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接下来,是纪绍安含糊不清的回应,“那你别救我啊,让我去死啊。”
沈栖雾忍着不发出声响,片刻后,她放轻脚步往卧室走,脚下却像灌了铅,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卧室里,沈栖雾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她咬着唇,压抑着痛苦的哭声。
抬眼看这间卧室,仿佛荒诞的梦境,那么虚幻。
这些年,她不断告诫自己,要感谢纪家的收养之恩。
可她从未想过,那个对她和颜悦色的纪叔,居然是让他父亲牺牲的罪魁祸首。
那一晚,沈栖雾脑海里混乱不堪,快凌晨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掩藏好情绪,继续留在纪家,找机会调查清楚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