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23)
赵垣轻蔑一哂, 只觉得无趣。
一切的拼杀, 原来只为了这一刹那的簇拥与欢寂。
瞧瞧底下这些人。
她转眼望去,瞧见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盲目的崇拜与欢欣,受命于天、建立新朝,多么鼓舞人心。
在这一刻, 应该有许多人心里正憧憬着未来的日子。
战争业已远离, 会更好。
会更好吗?
赵垣知道, 绝不会。
除了一少部分人, 大部份的男人和全部的女人,都不过重复着轮回的宿命, 跟随着洋流流向毫无尊严的死亡。
她出神地抚摸着肚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欢喜——那里有一处生命在孕育。
吴王的姬妾都恭喜她,吴王的同僚都敬贺她。
可赵垣却觉得恶心。
她天然地排斥这过程, 孕育子嗣, 宛如肮脏的原罪和挣脱不破的囚笼,哪怕单从个人情感上,她也利己得不愿接受腹中有这样一个活物来分享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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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登基后一个月, 赵垣循礼制被封为皇后。
那时她已经有孕五个月有余了。
身边的宫人惋惜不已:“娘娘若再早两月, 吉服的腰身便能改得再瘦一些了。”
赵垣彼时正把玩着冯芳送的那枚紫玉戒指, 闻言只是淡淡的。
她这样淡淡的神态已经持续许久,宫人都为她着急。
吴王素来喜欢温婉多情的女子,皇后有孕本就不易侍寝,若不在旁的地方下功夫,如何能留住帝心。
哪怕皇后尚且年轻貌美,可后宫粉黛众多,日后圣眷只怕不会长于中宫。
“那新进宫的王美人,传闻有一舞倾城之资、沉鱼落雁之容…”宫人小心地提醒。
赵垣闻言眼睛都没转开一下。
过了半晌,她问:“她今年多大?”
宫人道:“十六岁了。”
赵垣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着上华美的吉服。
她神态轻飘地抚过袖子,就像抚掉一支羽毛般,毫不在意地说:“过两年也就这样罢了,况且,陛下并非因我冷淡才少来雍华宫。”
而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
这三年来,她同他南征北讨,颇有几分患难之情,加上浓情蜜意,性情的不合自然被掩盖。
可现在,他已经是皇帝,又打了一辈子的仗,自然喜欢柔和温婉的美人。
赵垣不打算勉强自己。
几个月来,出入宫禁的人流虽然来往不绝,可其实她早已察觉到一种万事俱灭的空虚和疲惫。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作为人的价值,就到此为止了吗?
哪怕她生来即有战事的天赋,这三年的戎马之旅也验证了她坐镇筹谋的能力,可能发挥天赋的战火已经熄灭。
梁帝作为皇帝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她只有十九岁,却被迫在这冰冷深锁的宫禁里虚度一生。
玉阶前的黄叶已经落了满地。
赵垣看着窗外,雷雨惊飞了团雀。
她的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由无名怒火组成的铁石。
从出生开始,她就始终忍耐。
内心的敏锐是诅咒,让她一生一世接受捶打,直到无声的消散,或者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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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垣没有消沉太久。
她一向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哪怕暂时没有目标,也愿意不间断地为来日积累资本。
比如她的本家——赵氏。
从一个山旮旯里的小世族一跃而成新贵,任谁都要佩服赵家家主当日择婿的眼光。
她那风流的老爹进宫来,诚惶诚恐、又大摇大摆。
诚惶诚恐对梁帝,大摇大摆对她。
赵垣在看待这年过半百的男人,意识到这男人是如此的矮小。
他的头发已经稀疏花白,却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
“你那些哥哥,他们都是你亲哥哥,这朝律改了,我也弄不清究竟什么官好,你给他们安排妥当了。”
赵垣自然答应了。
她怎么能不答应,若是她着手安排,还可以把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免得这群蠢货被有心之人利用,日后倒打她一耙。
赵家的儿子都被派到了油水颇丰、但毫无权势的位置上。
只有冯芳,赵垣给了他一个吏部的差事,让他替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担石铺路。
“我以为姐姐一坐稳皇后的位置,就会拿赵家那些蠢东西试刀,看来是我想错了。”
长大后的冯芳是个长相颇为阴柔的美男子,这样笑着说话,显出几分又痒又狠的阴沉。
赵垣打量着他,说:“赵家的主母还是你的姨母,若没有她,当初你也不能到赵家上学。”
冯芳满不在乎。
不过,这也是赵垣喜欢他的地方。
“这些日子,我悟到了不少东西。今时不同往日啊,早不是打打杀杀的时候了,我也该换个法子,再把面具戴上,等着别的机会到来。”她随意转动着戒指,微微笑了,“至于那些浅薄的恩怨,在我要成就的事业面前,不值一提。”
冯芳着迷地看着她,轻轻跪在她脚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少年般单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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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是那么的充实而无聊,漫长的岁月难以打发,赵垣偶尔唤冯芳来宫里说话。
唯一一点小的变数,竟是那个王美人。
她一直和梁帝打得火热,哪怕后来再有别的姿容更加出色的美人进宫,也没能动摇她的地位。
赵垣也觉得新奇,常同冯芳打赌,揣度此人什么时候会失宠。
单在这件事上,每一次都是冯芳赢。
“像姐姐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够理解常人之爱。”冯芳不无遗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