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春衫(139)
他看着那两个字出神许久, 才低声道:“殿下,可一定要等臣回来啊。”
说完这句,戚照砚才颇是不舍地抬手擦去了泥土上的两个字,踅身走向一边的松树上,摸了摸马的鬃毛,将它从松树上解开, 再度踏上马鞍,朝着定州的方向而去。
大约再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就可以过黄河了, 等过了黄河便离定州不远了,他也想早一些到达定州,这样就可以早一些完成荀远微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也就可以早一些回到京城见到她了。
戚照砚如是想着,便夹紧马腹,匆匆催马朝前而去。
另一边的荀远微则从天上挂着的月亮上收回自己的视线,缓缓合上窗子,轻轻抚摸着掌心躺着的那只木雕糖葫芦。
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不再有意逃避和戚照砚之间的感情。
戚照砚已经推心置腹地将关于自己的所有都告诉了她,她又有什么理由再怀疑呢?
如此想着,荀远微又将那枚木雕糖葫芦放在自己的桌案上,因为这是她打算明日重新挂回腰间的。
她刚收到这枚糖葫芦的时候,在身上挂了两日,便考量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恋恋不舍地强迫自己将它收了回去,如今算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以至于她次日挂在身上的时候,还引得沈知渺多看了两眼。
“臣记得殿下已经许久没有戴过这枚小挂坠了呢。”
骤然听到这一句,就好似本来妥善珍藏的心事被人全部说了出来一般,即使沈知渺也只是就事论事,荀远微却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故而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多做解释:“嗯。”
沈知渺看出了自己在提及此事时,荀远微目移的表情,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些什么,毕竟自从她跟着长公主殿下这小半年以来,见过与她最亲近的臣子便是那个昨日离京前往定州查案的戚中丞。
不过荀远微不愿意提及,她也很知趣地收了话题,又说到了正事:“殿下,臣听闻秘书省和翰林院这两年在修撰前朝的国史?”
荀远微放下手中的奏章,看向她,问道:“是这样,怎么了?”
沈知渺沉吟了一声,道:“如果殿下允准的话,臣想参与进修撰前朝史书的部分。”
荀远微想起她的身世,沈知渺和前朝有关系的部分,也不过是前朝曾经派往龟兹和亲的那位端淑公主。
“是因为令堂和前朝的端淑公主么”
沈知渺低眉:“臣出生在龟兹,人生的前十几年也一直在龟兹中度过,于臣而言,端淑公主与生身母亲没有什么分别,她那些年为了中原所做的一切,臣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臣只是觉得,她的功劳不应埋没于茫茫大漠中,也不该被藏匿于漫漫青史中,千年之后,人们只能从前朝史书的龟兹部分见到她的名字,如果臣也不记得,或许都不会有人记得她存在过。”
荀远微闻之也甚是动容,她停下批阅奏章的手,看向沈知渺:“我也想听听那位我只听过名字的端淑公主的故事。”
沈知渺朝她拱了拱手:“是。”
端淑公主其实不是前朝皇帝的女儿,也不是姊妹,只是前朝你一个很寻常的宗室女。
前朝末年的时候,靺鞨在北边崛起,不断对中原王朝造成侵袭,当时的天子在内要面对频仍的水旱灾害和地震、农民起义,国库又年年濒临空虚,入不敷出,为了维系王朝的基本运转,只能加大收税力度,以至于内忧不断加深,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外患。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稍有作为且有雄心壮志的君王,登基后将残破山河尽力稳住,内忧暂时缓和了,他便想通过和西域另一强国龟兹结盟,希望能和龟兹联合起来抵抗靺鞨,结盟最好的方式,便是和亲。
可惜这位君王当时只有二十余岁,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也没有女儿,他倒是有个未曾出降的妹妹,但当时的太后并不舍得女儿远嫁,恰有人进言,可以从宗室女中挑选女娘,封作公主,替代当时皇帝的妹妹出嫁。
于是,端淑公主就很不幸的成为了这个被派去远嫁和亲的公主,和她的贴身宫女,也就是沈知渺的母亲一道,背井离乡,担负起家国的使命。
当时的龟兹比起新兴的靺鞨,在交战中也渐显颓势,甚至一度到了向靺鞨俯首称臣的地步,听闻中原王朝有意联盟,自然是有些心动。可他们这些年实在是被靺鞨打怕了,即想要中原王朝的物资,又怕得罪靺鞨,于是在前脚答应了中原王朝迎娶端淑公主的同时,也迎娶了靺鞨的一位王女,两人同时为龟兹王的阏氏。
端淑公主嫁过去的时候才刚刚及笄,而龟兹王已经快三十。
最初两三年里,端淑公主并并不得龟兹王的宠爱,是故龟兹王的长子是靺鞨王女所诞。端淑公主十九岁的时候,与龟兹王有了第一个孩子,也是龟兹王的次子。
那年冬天,龟兹遇上了天灾,牛羊冻死了大半,周边小族趁虚而入,当时龟兹王带兵出征,前去平定小部落,靺鞨的王女随军,留在王帐的,只有尚且在月子中的端淑公主。
千钧一发之际,是端淑公主以阏氏的名义号召统领起龟兹王留在王帐中的兵,苦苦支撑,才等到了龟兹王率军赶回。
那件事之后,龟兹王许是终于留意到了端淑公主,加之靺鞨王女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此后连着三年,端淑公主又给龟兹王接连生下了一子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