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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春衫(6)

作者: 辛试玉 阅读记录

戚照砚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面临决堤,“可是老师,连您也不相信我么?”他说着跪下来伸出双手捉住周冶的广袖,抬头仰视着周冶。

周冶厉声道:“住口!不要叫我老师!我没有你这个学生,没有你这么个不顾名节的学生!”

戚照砚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周冶将自己的袖子一扯,却没有扯动,只是让戚照砚摔倒在了地上。

他便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袖子从中间划开,落下来一句:“我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义。”

说罢也不顾戚照砚的解释与哀求,大开着直房的门,踏着满天地的风雪而去。

戚照砚紧紧捏着那半截袖子,朝前面膝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老师,老师。”

他实在想不懂,那个授他学术、赐他表字、待他如亲父一样的老师,竟然会这么轻易地抛弃他。

天地为之一白。

他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荀远微。

是她,将自己从奚关外捡回来的,要不然,他或许真得会在奚关外死去,不管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饥寒交迫。

荀远微来的时候看见了周冶,再看到戚照砚如今这副模样,还有他手中的那半截袖子,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在这一刻落了幕,那个天纵英才的戚观文被他的老师抛弃了,但远微却一点也不觉得快慰,就像是有人往湖面上扔了一颗小小的石头一样,激荡起了一片波纹,却久久消散不去。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荀远微将手中撑着的伞收了,搁在门口,看着跪趴在地上,一脸狼狈的戚照砚,叹了口气,道:“起来。”

戚照砚却不为所动。

荀远微也不恼,继续重复了一遍:“起来。”

戚照砚没有理会她的话。

远微这次蹙了蹙眉,“是你自己起来,还是我将你拎起来?”

戚照砚人没有动,却问荀远微:“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让我活着回来,不让我死在奚关外,又为什么将这件事草草揭过?”

这话里全是隐忍的悲怆。

荀远微最终还是没有将他直接拎起来,而是缓缓蹲下身,看着他单薄的衣裳,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他肩背上,平声道:“你是大燕人,又那样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没有理由不救你,我此前也不认得你,救你的时候根本不知晓你就是戚照砚。”

戚照砚蜷了蜷自己的手指,看着荀远微,道:“我吃了一场败仗,九死一生后,才得知,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如今,连我的老师也都要和我断了师生之情,而我,还要背负着满身的血污,在世人的指点中继续去做秘书郎,去修前朝国史,”他说到这里,咳了两声,接着道:“而你,长公主殿下,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不是在救我,这是在给我的后半生都判了一场凌迟?”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荀远微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绪有些复杂,她不由得问了句:“所以呢?你恨我?恨我将你救回来?”

戚照砚咬着牙说:“是。”

荀远微闻言,蹙了蹙眉,“那你更要好好活着了,活给你那个最重要的人看,也活给你恨的人看。”

她没有问那个重要的人是谁,也没有问她是否还在人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似是无心,又像是有意。

荀远微说完缓缓站起身来,又轻声道:“春衫太薄,易冷,好好想清楚吧。”

那抹挼蓝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戚照砚却陷入了沉思。

是,卢峤只是说妹妹在檀州失踪了,却没说她是否还在人间,若是就这么自己死了,妹妹有朝一日回来的话,就真得无家可归了。

荀远微则站在大理寺门口,哈了口热气。

所以她对戚照砚,是怜悯还是同情?

但又似乎都不是。

跟在远微身边的内监在旁低声提醒:“殿下,除夕宴就要开始了。”

是了,过了今夜,新岁就要开始了。

第4章 雪中春 合该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长治五年,深冬。

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从覆着雪的官道上疾驰而来,马蹄一起一落还带起一些雪星子来,其侧后方紧紧跟着一匹三花马,不敢有丝毫的落后。

“殿下,从武州到京城,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前面有处客栈,不若暂且歇一歇。”骑在三花马上的那人侧首,大声劝荀远微。

荀远微只是夹紧了马腹,把缰绳在手上挽了一圈。

“殿下,现下已经到了京郊了,宵禁前一定是能进宫的,照夜白也两天两夜没休息了。”

劝荀远微的那人,是她从武州带回来的副将,唤作李衡。

远微听了李衡这话,稍稍收了收辔绳,她垂眼看了下随着她疾驰了两天两夜的战马,手抚过照夜白头顶的鬃毛,最终还是放缓了速度,马蹄向前踏了几步,停在了李衡说的那处客栈前。

李衡也跟着翻身下马,喊来了客栈的伙计,让他将两人骑着的马牵到马棚里去喂草喝水。

伙计牵过两匹马,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一匹是良马三花马,另一匹更是汗血宝马,虽不认得这一男一女,却也跟着笑脸相迎。

李衡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句:这年头,还真是马的面子比人的面子好认。

跑堂的伙计殷勤地问要点什么,需不需要住店。

李衡搓了搓手,道:“两斤牛肉、半斤羊肉,再来一坛烧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