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43)
我拨了拨烛台,黄色的光更加明亮了些。
姜融进攻的第一仗就被巨鹿挡住了步伐。他强攻无果,反倒被落石火油砸死了三千多名将士。他退居深山,以待他法。巨鹿连发三道求援书,快马加鞭送至长安。裴林琅的部分军队已经连夜启程,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而行,翻山越岭,只为给我带来凯旋的欢歌。而北境,大齐永恒的敌人正在向我发起挑衅,我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的救援。
公文上的寥寥几字,是远在千里外所有百姓、将帅的腥风血雨。我批阅完最后一份,揉了揉眼睛,想喝水却发现杯中的茶水早已喝完,而水壶也不知去向。
宋君若端着水壶从帘帐外走来,中衣微敞,紧实宽厚的胸膛若隐若现,长发毛毛糙糙地垂在肩上,在我面前坐下,替我斟茶。
“你先去睡觉吧,姐姐一会儿就好了。裴开项不日启程前往北境,那儿驻守边关的将军都是个顶个的御敌能手,好好看好好学……平平安安回来。”
宋君若笑着点头,没说话。
我叹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去。父亲将你留在宫中,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等加冠后便送你回去继承爵位。如今我虽势单力薄,但保你袭爵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想袭爵,不要他给我的荣耀,我要自己的挣的。”宋君若认真地看着我,“我也不想回去,我只是一直待在宫里,和你待在一起。”
我搁下毛笔,收拾好公文,起身洗漱:“那哪儿能啊,你不成亲了?”
“我……我不……我就一定要成亲吗?”宋君若着急地追上来,站在我旁边给我递绢帕。
我接过绢帕擦了擦脸,又转去梳妆台前抹香膏。宋君若像个跟屁虫一样又走了过来,继续问:“我就一定要成亲吗?我不能不成亲吗?”
凑的太近了。我伸出食指将他的脑袋推远,他想要抓住我的手却被我溜走。起身转进床榻,他还要跟上来,我指着他佯装恶狠狠的样子说道:“出去!我要睡觉了。”
宋君若瘪瘪嘴,乖顺地吹灭了烛台,在床帐外的地铺上躺下。秋风在窗外呼啸,窗棱打颤,像短兵相接,战况激烈。我们都没有讲话。庭院里的高树穿过层层帷幔在床帐上映出薄薄一层纸影,我望着它,松懈了连日来的紧张与压力,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意识在混沌中的流转,我的手被轻轻握住,宽大的手掌温热粗糙,细细地摩挲着我的手背。我转了个身,想将手抽回,却被一把抓住。
无法继续入睡,我睁开眼,只见宋君若一颗杂毛乱生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搁在床沿上,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困意缱绻地问:“怎么了?”
“姐姐。”他轻轻地叫了声,眼中微光或明或暗,“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声音低沉哀伤,连我也不自觉伤感起来。从临淮到楚国,从楚国到长安,这么远的路、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陪伴着彼此走过来。而今他要离开我独自涉险,去那穷山恶水之处,我又怎能不担心?
“你们一个个都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么大的未央宫,独独留下我一个人。”
宋君若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怕我不信,直接起身坐在床榻上,十分郑重,“你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我肯定回来!”
他的眉目锐利鲜朗,瞳仁干净澄澈,任谁都能将他眼底的情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双手炽热有力,话语掷地有声。他看着我。
我欲抽手,宋君若非但不让,还朝我挪进一寸。
我低着头,不看他。
“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怕吓着你。”他自嘲一笑,“真是,什么东西能吓到你啊……在我心里,你是比我父亲更值得我去付出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亲密的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脏在震颤,连手都抖了起来。
“我后母一心为弟弟谋取世子之位,因此不惜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来毒杀我。是你,是你不顾一切地救了我,相信我。就连我的生身父亲都不相信我,只有你!”
父崩母薨,天子式微,我亦留不住宋君若。群臣进谏,说侯爵世子留在宫中不成体统,应当尽早还乡。宋君若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将他留在我的广明殿中,任谁来都不见。
可他的后母穆辞来了。穆辞本是临淮一处县令夫人,因术士算得天命,说她有富贵相,穆辞的母亲便让她与县令和离,转而将女儿引荐给了宋炎甫。穆辞貌美又善解人意,甚得宋炎甫的心,三年诞下两子,一跃成为长阳侯夫人。
人心总是贪婪有余,穆辞占着临淮的一亩三分称大王,却也时刻惦记着在遥远长安的宋君若——只要宋君若在一日,她的孩子就不会是真正的世子,她也永远不是真正的长阳侯夫人。
她想杀了宋君若。
穆辞假借接人的名义来到未央宫,她慈眉善目,笑着同我寒暄,说要接宋君若回家。
宋君若真正的亲人来了,我没有理由再将他留下——他被接走了,住在长安的馆舍里,只要天一亮便启程返回临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