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在身上几十年的人皮、伪装了这么久的好儿子形象,被虞妗妗生生扒掉。
在尚雪和冉家父母惊恐的眼神中,摔在桌角的男人——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东西勉强能看出有个人形轮廓,瘦长佝偻的身躯上挂着不合身的西装。
其皮肤青紫,双眼和脸颊上全是硬褶,外凸的眼球如同鳄鱼,畸形的脑袋上仅有几根很软的绒毛。
一股巨臭的死鱼烂虾腥气,从它的身上溢出。
闻到这个味道,冉母终于白着脸大口喘气,眼泪不断流出,瘫软在丈夫的身上。
她闻到过。
20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丈夫把那瘦瘦小小的孩子递给她,对方身上浓烈的气味差点把她熏吐了——和今天、眼前这个怪物的臭味如出一辙。
冉父冉母亲眼看到大变活人,哪里还能自欺欺人,说眼前的怪物是自己儿子;
老两口的情绪都飙升到要昏厥的地步。
怪物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恶狠狠盯着虞妗妗。
它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到了满眼惊恐、厌恶的父母妻子,逃避似地躲避视线,又用细长爪子挡了一下,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丑陋的外表给遮住。
都怪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她非要揭露自己,如果没有她……自己一辈子都是父母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自己会持续拥有温暖和睦的家庭,未来还会有自己的子嗣。
自己还是人。
剧烈的恨意爆发,诡异之物发出尖叫,大张的口腔内鲜血淋漓,剩余的残缺牙齿横七竖八嵌在腔内,它发疯一样朝着虞妗妗扑了过去。
虞妗妗立身如松,左手持剑指定在身前,目光凛然一字一句:
“道法自然,乾坤无极,敕!①”
此乃道门‘破邪咒’,不仅针对鬼,适用于天底下一切乌七八糟邪魔污秽。
一番交手、几道咒法加身后,青皮怪物已经完全力竭,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满地都是它深褐色的血。
这幅画面很可怖。
然而冉父却大吼一声,红着眼眶举起拐杖,根本不惧——或者说他内心的愤怒已经超过了他对未知生物的惧怕,冲过去不停用拐杖去抽打怪物。
“我儿子呢?!你不是建舒,也不是建成!我的两个孩子被你弄到哪去了?!”
“你这个恶魔!怪物!”
诡异之物丝毫没有面对虞妗妗时的狰狞,它努力把自己庞大的身体蜷缩,细长的爪尖不受控制,轻轻勾住了冉父的脚踝。
“爸…爸…”
它不断重复,呼唤父母,就像一个受伤的婴儿。
若是它跳起来狰狞怒吼,或者把冉父撕碎,老两口或许还不会情绪崩溃,可它这幅熟悉的、带着哀求的呼唤,才真的让两个老人嚎啕大哭。
“儿子啊,爸对不起你!是我引狼入室,把怪物带进了家里害死你,我该死啊!”
“呜呜呜我们家、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心里有恨冲我们来啊!!”
“……爸,妈妈…”诡异之物低声呼唤。
冉母已经从惊厥中勉强恢复,仍然流泪不止面色苍白,她的目光和语气都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声音尖锐:
“不许叫!你不是我们的儿子!”
“我们没有你这种怪物儿子!!”
虞妗妗的道法符咒让诡异之物身受重伤,它都没有流露出服软,可两个老人厌恶的目光,以及否认的恨声,却像能够驱邪的圣光,让地上蜷缩的怪物浑身哆嗦,不停嘶吼。
那狰狞的模样让冉父有些害怕,不由倒退两步,却又慢慢闭上眼睛。
他承受不了真相的打击,受不了自己和妻子竟哺育了一个非人的怪物这么多年,对方甚至有可能是害死亲子的凶手;
不如让他被怪物杀死,他到九泉地府再去给真正的建舒赔罪。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反而是蜷缩扭曲的怪物抽搐、嘶吼,凸起的眼珠溢出泪水,像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它青紫色的身躯渐渐瘪了下去,最后像一块失去水分晒干了的河怪,声音渐小,浑浊突出的眼珠却仍直勾勾地盯着两个老人。
“妈妈……我是,我是……”
话没说完,诡异之物的瞳孔涣散。
虞妗妗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干枯的尸体旁,蹲下去抽取对方还没完全消散的记忆。
亲眼目睹丈夫从一个人变成怪物,又躺在地上无声无息死去,尚雪的心情像坐了过山车,半晌无法平静。
一想到自己这三年来被欺骗,和这么一个又恶心又可怕的东西当了夫妻,日夜担惊受怕还被外人当成精神不好,她就恨;
看到它死了,尚雪狠狠松了口气,同时觉得该。
可她心底又有些惆怅。
只说怪物濒死前绝望痛苦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可怜。
看着随时可能昏过去的冉母,以及跌坐在地上、不停捶打膝盖嚎啕大哭的冉父,尚雪叹了口气,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管老人。
她赶紧找来降压药,给老人喂下,而后才看向虞妗妗询问:
“黑猫大人,冉健舒……这个怪物,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变成冉建舒的样子?难道冉建成从始至终,都不是人吗?”
眼神麻木的冉母也抬头看来。
她想要一个答案。
虞妗妗这边接收了诡异之物最后的记忆,闻言说道:
“没错,从头到尾冉建成都是它,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精怪邪魔,是一种晦物中产生的怪物,类似河童、山精一类的诡物。”
之所以她先前认不出,是这东西并非古往今来传下来的物种,而是近代社会衍生出来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