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微的母亲便是这样的硬骨头。
因着她多次想要逃跑,还极度抗拒黄大忠,她身上时常带伤,隔三差五地嘴角破裂脸颊肿胀。
后来她被迫怀了孕,出入于黄家的小鼠们还看到她身上拴了长长的链索,那是黄大忠怕她堕去腹中的孩子而做的‘保护’措施。
九个月后,黄家诞下了一个新生命,也就是黄叶微。
说到这儿灰石突然顿了一下,看着黄叶微道:
“生下你之后,你妈妈似乎就绝了逃离黄家庄的心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短时间内接收了大量信息的黄叶微,正处于崩溃边缘。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黄大忠口中‘放荡’‘白眼狼’的母亲,背后的真相居然如此不堪。
恐怕黄大忠口中的‘有恩’,是指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被拐的母亲。
可那也叫恩情吗?
对她的生母来说,那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也算是有恩吗?
听到鼠妖的问询,黄叶微身子一颤,隐约觉出对方之后所说的内容,可能会更让她无法接受。
虞妗妗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皱眉威胁道:
“打什么谜语呢,要说就说。”
“好的前辈。”灰石缩了下尖尖的脑袋,讪笑着继续:
“你那生母是为了让你活命,所以放弃了跑路。”
“右上方那座灰色的高塔前辈应该看到了吧,那可不是什么佛塔神庙,而是一座弃婴塔,准确得说是一座女婴塔……”
“里面是数百年来被遗弃的、堆积如山的女婴的骸骨!”
原来黄家庄重男轻女的糟粕风气,并非单纯是他们太过封闭,更多是受了庄子数百年来的陋习和传承所影响。
后山另一头的那座弃婴塔,少说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经历了几个朝代。
丢入里头的女婴数量不知几许。
到了新时代后,杀人和弃婴在法律上都会受到严惩,弃婴塔四周便建起了长长的铁网,村民们不被允许靠近。
可观念和思维一旦根深蒂固,便很难改变;
仗着黄家庄位置偏僻很少有外人会来,这些年有的村民还在偷偷地干抛弃女婴这种违法更有违人伦的事,村里人心知肚明。
黄叶微差一点点,就成了弃婴塔中的一具尸骸。
黄大忠发现她的生母心底善良道德感太高,便拿刚出生的黄叶微作为威胁。
黄大忠声称若是女人再敢逃跑,他就将幼小的女儿丢到后山里的高塔中。
反正他根本就不想养一个赔钱货丫头。
女人和黄大忠朝夕相处,清楚知道这个狠毒的男人真做得出弃婴这种事。
不管是从母亲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有同理心的普通人的角度,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幼小的新生命被丢入高塔中。
于是她放弃了逃离。
身体上的链索无法拴住她向往自由的心,幼小的黄叶微却成了那根牢固的绳索。
此后几年,女人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忧郁哀伤。
她好像彻底融入了这座村庄,认命了。
这份平静直至黄叶微四岁左右的某天,被突然打破。
女人还是逃了。
日复一日的消磨,还是不能腐蚀她心中逃离大山的渴望。
哪怕是女儿,也再不能将她拴住。
她不想为任何人停留,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脱——遍布村头村尾的‘眼睛’,在她逃出村时,便将消息急匆匆告知了黄大忠。
女人只跑到了山腰,便被粗暴地拖了回去。
这一次无论是面对残暴的拳头,还是女儿害怕的啼哭,她都没再服软松口。
最终女人被暴怒的黄大忠生生打死,就在黄家的那间屋中。
女人宁愿死也要逃离他身边的冰冷眼神,让黄大忠内心无比憋屈,那份怨气顺承到了对方留下的年幼的女儿身上。
而很巧合的是,鼠妖灰石找到了黄家庄、并给黄大忠托梦嘱咐老鼠娶亲的那段时间,恰巧是这件事发生后的不久。
若非它突如其来的托梦,要不了半年时间,黄大忠就会把四岁的黄叶微卖掉。
某种程度上,灰石声称黄叶微还得感激自己并非虚言。
黄叶微能安安稳稳长到二十岁,没受过多少打骂、没被早早卖掉,靠的可不是黄大忠一丝都没有的慈父之心。
靠的是老鼠娶亲的嘱托!
鼠妖唏嘘的讲述声说到此处,虞妗妗眼疾手快,伸出手一把扯住疲软的年轻女孩儿:
“黄叶微,你还好吗?”
“我……”黄叶微脑袋里一片嗡鸣似尖锐的海啸,她头昏脑胀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豆大的泪珠率先砸落。
先是无声的啜泣,紧接着她哽咽声不断变大,直至崩溃大哭。
一想到她完全没有印象的生母遭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自己前面十几年却在黄大忠的洗脑下,心中暗暗埋怨妈妈抛夫弃子;
想到自己这个流淌着罪犯的血液、凝结了母亲痛苦的产物,是黄大忠手中一次次刺向生母的尖刀……
痛苦、愧疚、无助……种种负面情绪的爆发,让黄叶微无法不去自责自厌。
“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她捂着脸落泪:“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居然是……”
她想要和母亲道歉,然而生人已逝,连机会也没有。
“唉,那女人确实可怜,活着的时候人不成人,死了…也不得解脱,因为一些原因被永远地困在了害死她的黄家庄中,”灰石啧啧有声。
看到黄叶微痛苦不堪的样子,它故意戳她的心窝子,神情古怪道:“其实你已经见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