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知著(93)
“休说鲈鱼堪脍, 尽西风, 季鹰归未?”
卿见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旁边传过来的。
姜新源凑过来,吧咂着嘴嘲笑:“不是吧卿见, 你为着这题卡了这么久?在想什么呢?”
卿见像是被火炭烫了一下, 眼睫剧烈地一颤。
他不答,飞快地在横线上填上诗句。下笔行云流水, 字迹铁画银钩, 仿佛是要证明他将这句诗记得很熟似的。
还没写到一半,身边又传来姜新源嘎嘎的嘲笑声:“卿见呐卿见,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瞧这思想跑毛得好生厉害啊。”
卿见笔尖一顿,待看清自己写的句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鲈鱼的“鱼”叫他写成了“虞”
而虞的旁边,一个“矢”字已经流畅地写完了。
休说鲈虞矢……
一股心虚感突然腾升而起,卿见握着笔,镇定地用老师严禁的“修铁路”改正方式,将两个字涂成了严严实实的黑块。
嗯,鲈鱼。
姜新源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哎呀呀,我们卿见不向来是古诗默写六分满分选手吗,不向来是作业最干净整洁选手嘛……”
“鱼”和“虞”同音,加上上一题出的是李煜的《虞美人》。
一时混淆写错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事情。
他沉着冷静地“自我分析”。
“哈哈哈哈鲈虞都出来了,”姜新源一口牙全龇了出来,顾忌着台上的老师,还记得立着书挡住脸,捏着书页的手却在明显地抖,“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真聒噪。
“虞,矢,”他笑得眼角出了泪花,用手在书桌上划了几下,恍然大悟,“连起来这不是那谁——”
像是角落里黑布被猛然间扯开,原本细细藏匿着的心事被大咧咧地暴露在阳光下,晶莹的壁垒反射着阳光,灼得人面热眼疼。
卿见沉着脸用手肘向旁一击,将姜新源的剩下的话都打断在腹中:“闭嘴,读你的书。”
“好端端的,动手。”姜新源揉着肚子,没好气地敲敲桌子,“恼羞成怒,呵呵。”
卿见充耳不闻地将手中的练习册翻过去一页。
姜新源不服气地猛吸一口气,目光量了量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憋闷地将气咽了下去。
下课铃一下,他呲溜一下窜出座位。估摸到了安全距离,怪声怪气地甩下一句话:“咦咦咦,不好学习,上课想老婆,羞羞。”
卿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已经脚底抹油不知踪影了。
他看着纸上不小心画出的一道长线,眼不见心不烦地又翻了一面。
拿着笔沉默良久,卿见扯扯嘴角,突然一笑:
他又没想别人的,
羞什么羞。
他自若地接着写了下去,字迹清晰有力,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影响。
杜牧在《阿房宫赋》中借秦朝的灭向当朝统治者敲响警钟、表示不吸取经验教训就会重蹈覆辙的句子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者也。【2】
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借皎洁的明月映照在江中,四周船儿悄无声息之景烘托昆琶女技艺高超的诗句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3】
一句一句,写得流畅极了。
只是耳尖微微有点泛红。
她说要想想的,想好了吗。
--
因为下雨,第四节课的体育课改在教室里看电影。同学们叽叽喳喳地争论看什么,教室里一片热闹。
卿见坐在一边,没有丝毫掺和的意思。
也许姜新源胡说八道到底也产生了些许影响,又或许是因为等待必然伴有的或多或少的燥郁,他难得地将
卿见沉默地看着自己装满了水的杯子,视线一转,落到了懒洋洋趴在课桌上的姜新源。
他推推:“喝水吗?”
姜新源哼笑一声:“怎么,你要给我倒啊?”
“嗯。”
“不倒就别……嗯????”姜新源扬高了声音,“你刚才是不是嗯了一声?”
“……”
“就是这样。”他模仿着卿见没表情的脸和冷淡的声音,“嗯。”
“……”
卿见跟看傻子似地看着他。
姜新源兴奋地一跃而起,甚至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你吃错药了?”
卿见蹙眉把他的手甩开:“只是想出去走走,不用算了。”
“别别别,”姜新源嬉皮笑脸地将水杯塞过来,“您走,您走,您想怎么走这么走,谢谢您了!我今天可真是荣幸!”
卿见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地接过水瓶。
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只是想走走。
高一和高二在相对立的两楼,中间有空中走廊连着,水房就设在走廊刚结束的那个小回字型弯里。
一层一个,高一高二共用。
因为单数的原因,高一(七)和高二(一)班恰好分在了同一层。
打水是最容易也是最自然的见面方式。
卿见拎着水壶,许是因为心中有期盼,步伐比平时快了许多。
大课间打水的人格外得多,队伍弯弯斜斜的,一直拐到了走廊外。
他站定,目光在拥挤的人群中飞快地穿梭着。
她没来。
他又朝着高一楼的走廊上望去。
真的没人。
卿见鸦羽一样的睫毛盖下来,翘起的唇角落回去,看上去像是一条因失落而耳朵逐渐耷拉下来的雪狐,连尾巴尖也一起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