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雨(79)
她像不停歇转动的钟,白天拼死工作, 夜里不睡,在房间放音乐喝小酒, 自娱自乐。何芸桦看着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粉底盖不住。憔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血丝蔓延。
第四天深夜,何云桦忍无可忍,夺了酒瓶。她只有一个想法,童知茜怎么不在?如果她在,她们应该又会抱头痛哭。
只是童知茜出长差,去了意大利。
何云桦没有她们的共情能力,她的冷静理智在此刻显得不合时宜。她不知怎么提供情绪价值,憋了句:“哭一场,哭完了好好工作,生活。”
郑月昭笑了起来,“我没有泪,哭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引导你的情绪,可是在我的面前,你也需要装坚强吗?”
郑月昭叹口气,重重倒下去:“陪我睡吧,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们好久没有睡一张床了吧。”每次喝酒,是童知茜先倒下,她们喝到天亮,往沙发倒。
何云桦嗯了声,“好像是。”
寂静无声的漫长黑夜里,低频白噪音,以及呼吸此起彼伏,她们没有交谈,却又笃定对方都睁着眼。
何芸桦翻身,面向她,她的眼睛在壁灯下,分不清是泪还是光。何云桦温柔说:“我有个心理医生朋友,去见见?”
郑月昭觉得心理没问题,她很快就会走出来。“我就是睡不着而已,失眠。”
“因为什么失眠?”
她没回答,房间里长时间沉默,很久,久到何芸桦放弃等待她的回答,微乎其微的声音:“因为……听得到一个质问声……是童声。”
人在情绪低谷,是会将所有果报归咎于自己,通过贬低自己而企图给情绪找出口。
这个阶段的他们,不可能要小朋友,是不争的事实。残酷的现实摆出来,他们都没办法坦然的聊。可当真和宝宝擦肩而过,不被选择,又或者被选择却后悔,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也觉得,有孩子是作孽。他说根本不爱我,不可能一辈子。这句话在耳边回响,就好像有人拿针筒扎在心上狠抽几管血,你看,他的爱都是假的,比冷漠无情更残忍。”
何芸桦不擅长言语安慰,给她买票,将人送到机场,“去看看你姑姑,去散散心,像童知茜那样。”
童知茜出去散心一周回来,满血复活。她也可以,她们三个要做庆江三朵金花。
她总归要放任负面情绪流淌,而非强压。她抱着何云桦:“希望我回来,工作室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庆江景观行业的中流砥柱。”
郑月昭就走了,这么潇洒。
姑姑来接她,小男友也在。郑月昭拥抱姑姑,在耳边玩笑:“还是他?”
姑姑瞪她:“什么话,我是随便玩玩的人吗?”
姑姑没多问,只问她累不累,困不困,饿不饿。
家里人知会过姑姑,要她劝人慎重,夫妻吵架正常事,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要动不动就离婚。
如果是以前,姑姑会劝她。现在,姑姑只在酒后当玩笑话说给她听。
姑姑开玩笑,说自己顿悟得够晚了,纠正错误的时间也晚,“如果发现不对劲就要及时纠正,沉没成本不值得心疼,我们要向前看。”
郑月昭,向前看!
何云桦在机场时也这么说。
那夜,何云桦说郑月昭很坚强了,何云桦试想这一系列的事落在她的头上,铺天盖地的网暴辱骂,事业遭受打击,险些怀孕,失恋,她能做无事人吗,她做不到的。
在洛杉矶的一周,她终于不用害怕灼灼目光,夜里借助药物睡觉,白天去逛超市,去教堂转转,公园看少年玩滑板。傍晚吹海风,骑自行车绕大海。那一个星期,她放空,沉默,只和自己相处。
她要骑自行车去爱马仕,童知茜指使,说国内断货。上坡路时,一个开红色敞篷的男人放慢速度:“嘿,要不要帮忙?”
郑月昭蹬不动,下来推车,礼貌感谢对方。
对方试探性问到:“亚洲人?中国?韩国还是日本?”
他说中文:“是中国人吗,我也是。”
这种搭讪,她见得多。装作听不懂,否认:“韩国人。”
对方再次确认:“真的不需要帮忙?”
郑月昭手势示意他先走。
骑着自行车来买爱马仕的,独有她,她拎着橘色袋子站在自行车旁,引人瞩目。
她埋怨童知茜非要在人悠闲自由行时让她去,她也抽风了,骑自行车来。
明晃晃的袋子,她怎么敢骑回去?
红色敞篷停在她的面前,正好听到她的电话。对方笑了笑,手搭在方向盘上,黑曜石耳钉闪烁,他用中文说:“不是说韩国人吗,用中文吵架这么六?”
郑月昭敷衍一笑:“在中国待了两年。”
对方目光落在橘色袋子上,“就这么上街,不担心零元购?”
她和友人说的话尽落耳里,又故意一问。郑月昭展颜一笑:“要送我?开门!”
她先拍了张车牌,发给姑姑,上车解释:“出门在外,信任和警惕并存,不介意吧。”
风一吹,她的发往他的方向飞舞,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