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3)+番外
她正常一些时,倒是不会对我动手,只是态度冷漠,甚至有时候心情好了,还愿意对我笑笑,给我讲故事。
那种时候,即使她总是冷言冷语,我也舍不得走开,想和娘亲待在一起。
孩子总是对母亲天生孺慕。
婶娘让我去找娘亲要一个名字,我不敢,后来她自己和娘亲提了一嘴,娘亲一直没有反应。
直到五岁的我搬着凳子在灶台上煮野菜粥,摔了一跤,打碎了一个陶碗。
我娘冷漠地看着我手臂上擦出的血,只俯身去捡陶片。
后来她说:“这么想取名字,以后你就叫阿陶吧。“
陶器不值钱,几文钱一个。
打碎了也不必心疼。
第6章
我十岁那天,婶娘去世了,再也没有人知道那片山沟沟里,还住着一对母女。
年幼的我开始接替婶娘的角色,徒步几十公里到镇上去,把娘亲绣的东西卖掉,再买些最便宜的粮食带回去,往往清晨出发,到家时天已经黑透。
就这么走呀走呀,走了三年,春去夏来,秋收冬藏,娘亲对我越来越好,甚至还能偶尔温柔地替我扎头发,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有一天我到家,却发现不见了娘亲的踪影。
我慌了。
我找遍了附近,依然找不到她。
十三岁的我已经是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我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隔壁猎户来过的痕迹。
说是隔壁,其实也是隔了很远的地方,半年前一个猎户在那儿定居下来,我们很少见面。
我用攒了好久的钱,买来一坛好酒,向他讨要了一只野兔,把酒送给他说是答谢。
他开心地收了,没有提醒我酒可比兔子值钱太多。
猎户喝醉以后,说出了我娘的下落。
原来他无意间看到了我娘乱发下的真容,惊为天人,想要强迫他,我娘砸破了他的头,他一时生气,把我娘绑起来卖了。
卖给了行商,恐怕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娘姿容甚好,卖的钱还挺多的,猎户沾沾自喜。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他屋里的斧子,一下一下,亲手把他砍死,拖到很远的、有狼的山林里,然后清理掉所有自己来过的痕迹。
第一次杀人,我手抖了一晚上。
第二天,村里进山采药的人发现了被狼吃掉的壮汉,纷纷告诫乡亲们小心野兽。
我把家里能卖钱的东西都卖了,勉强凑了一些盘缠,奢侈地买了几张饼,出发去寻找娘亲。
那时候正逢旱灾,许多地方发生了饥荒,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我路过了一处灾区,身上的钱财和那几张饼都被哄抢一空。
我摸了把脸上的灰,没敢追上去抢。
我娘貌美,堪称绝色。
我有过之无不及。
我怕有人蹭掉我脸上的灰和土。
我一路辗转追踪,到了一处热闹繁华的城,和灾区截然不同的景象。
我浑身破烂,脏兮兮的,身上没有一点吃的,被迫边走边乞讨,丢弃了尊严,只为了一点馊食。
可是我太瘦弱了,抢不过别的乞丐和灾民。
我快饿死了,晕晕乎乎间,走在路上迎面撞到了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夫扬手就抽了我一鞭子,傲慢无比,破口大骂:“哪儿来的乞丐,这么不长眼睛?
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我被抽得摔在地上,手上一道血痕,瞬间就清醒了。
看着面前贵重的马车,我感觉自己完了,今天可能会被打死扔到乱葬岗里。
车夫还想再抽我一鞭,却被阻止了。
有人玉白修长的手轻飘飘搭在了鞭子上,他从马车里掀帘出来的瞬间,清朗动听的声音也落进了我耳朵里。
“别打她。“
他说。
第7章
那一瞬间我其实很想哭。
从记事起受过那么多伤,从来没有一个人轻轻地说过一句,别打她。
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而已。
那是我见到顾琉的第一面。
少年立在高大的骏马旁,白衣明净,矜贵耀目,妖颜若玉,一双深邃的眼睛,垂眸看向地上的我。
和狗仗人势的车夫不同,贵人本人并没有丝毫上位者的傲慢,反而语气温和。
他让随从去买了一个馒头,亲手递给了我。
我愣愣地接过那个又大又香的馒头,又愣愣地望向他。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难得一见的贵人。
我指尖颤了颤。
忽地跪在他脚边,攥住了贵人一小截衣摆,胆大包天地止住了他离开的步伐,眼里冒出了两行清泪,以一种弱小可怜的姿势仰望他,哀声说:“求公子救小女一命!“
用一句夸张顿挫的话吸引起他的注意,然后才娓娓道来前因后果,说找不到娘亲,我自己也不想活了。
眼前似乎是个有善心的贵人,我在赌,赌他愿意帮我。
余光瞥见他的衣角被我攥住的那一块被弄脏,我脸色隐隐发白。
乱世人命轻贱,我这一条贱命,还没有贵人一件衣裳值钱。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惹贵人嫌恶了,我可能会死。
贵人墨色浓郁的眸子盯着我,退后一步抽出了被攥住的那一截袍角,隔着不算太近的距离,他吩咐:“十五,去帮她找。“
他愿意帮我。
然后他上了马车,消失在人群里。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然不值得贵人亲自关注,不过他确实心善,留了一个随行亲卫带我。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从小生活在小山村里,没有接触过太多人,也没见过太多世面,仅凭着本能和比同龄人稍高的心智,无师自通了假哭,示弱,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