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令(58)
不待谢以令跟顾桓之开口,柳微缘继续道:“结契乃是秘术,甚少有人知晓,会用者更是少之又少,虽然两人结契并无危害,可也须谨慎行事。”
“因为一旦结契,便是同生共死,一方丧命,另一方也绝不可能独活。可眼下扶风道长这般情况,分明像是强行续上了断契,否则他早已命丧黄泉,也不会承受此苦。”
谢以令脑子里似塞了一团凌乱的黑云。柳微缘说的每句字他都听得懂,可组在一起却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死前解除了鬼契,按理说南宫赐不会有事,可是为什么没有成功解契?
当初结契的人是谢以令,因为南宫赐绝不会去学这种不入流的术法。
所以不是南宫赐不愿解,而是他根本不会解。
或许南宫赐在遗忘他后,也曾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何时、又与何人结过鬼契。
他心口一时又苦又涩,像被利刃绞作一团。
无边的愧疚此刻无尽地蔓延,谢以令心里一时无滋无味,只觉得浑身发凉,心尖发痛,脑中混沌一片,忽听顾桓之惊愕道:“谢师兄,你没事吧?”
第30章 重续鬼契生死以共
谢以令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一抬头,立即感到脸上滚过一串冰凉。他抬腕去碰,摸到脸上的泪, 赶紧擦净。
顾桓之心里惊讶,不再说话。
柳微缘识趣地只当没看见,说道:“我只通药理, 鬼契之术单只听闻,从未涉猎, 几位还是赶紧另请高人吧。”
谢以令顿时一急:“青衣散人可有其他方法?”
柳微缘想了想, 不太确定道:“大概是, 要么替他解开鬼契,要么找人跟他结契,破除残契的局面。”
谢以令听完道:“我会。”
顾桓之和柳微缘两人目光震惊且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
他无视两人的目光,语气坚定道:“我会鬼契之术, 不如让我试试。”
顾桓之欲言又止,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他忐忑问道:“谢师兄, 你真的有把握吗?”
谢以令此时已经想通,并下定决心不再掩饰。
“放心,还请顾师弟帮个忙。”他认真地点点头, 拿过先前还没来得及去煎的药,“劳烦你去煎个药。”
这药没落到顾桓之手中, 反被柳微缘接过:“我去吧, 顾公子跟我一起。”
顾桓之顿时明白了柳微缘的意图,跟了上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余谢以令与南宫赐。
谢以令在床边半蹲着,目光细细临摹了一遍南宫赐的脸。
末了, 他轻轻拿过南宫赐的左手,一道柔软的红线时隐时现,衬得南宫赐皮肤更加苍白。
谢以令喉口堵塞,一阵酸痛。他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鬼契的过程,确认无误后,才按结契的方法默念咒语。
红线逐渐跳跃起来,尝试着往谢以令手腕上攀爬缠绕。
南宫赐在昏迷中感受到鬼契的不安分,似担心失去它,抗拒地皱起眉,额上冷汗大颗大颗地渗出,往旁边滑落。
“别……”他用气音艰难吐字,“别碰……”
声音微弱,却准确无误地传进了谢以令耳中。他睁眼,看向还在轻喃的南宫赐。
“你说什么?”谢以令盯着南宫赐微微张动的唇,尝试理解听见的话。
南宫赐他,不想解开鬼契?
“要找他,别解……”
谢以令眼眶猛地一红,抖着声音问:“南宫赐,你要找谁?”
他胸膛不受控地颤动了几下,闷闷的痛感传来。
“……我的线,断了……”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没了下文。
以为他再度昏了过去,谢以令刚凑近查看,便听南宫赐用已经哑到极点的声音,虚弱但字字清楚道:“谢……谢辞,找到了……”
谢以令脑子空空荡荡,似轮亮且白的圆月。月照黑云开,他一下清醒过来。
南宫赐还记得他,南宫赐居然还记得他!
狂喜、凌乱、无措等情绪挤满了谢以令的一隅心脏。他想起南宫赐种种怪异又带着亲近的举动,在此时都有了解释——
只是因为南宫赐还记得他。
几滴热泪在南宫赐手心积成一滩澄澈的湖泊,谢以令正兀自感伤,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谢辞”。
床上本应昏迷的人开了口,惊得他周身一僵,手里还握着南宫赐的手,缓缓抬头,关切地看过去。他嘴唇微张,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宫赐的视线顺着谢以令的动作,落在自己手腕上。
那根红线像是一把利刃,一道鸿沟,将他与谢以令之间的虚假斩断,又将他与谢以令之间的距离隔开。
“你在做什么?”他坐起身,扯着手臂想往回缩,被谢以令用了点儿力按住。
“别动。”谢以令盯着红线,“你所中尸毒乃是七阳,毒发引得鬼契一并发作,如果不及时解决,恐会有性命之忧,我是在救你。”
南宫赐沉默,等鬼契结成,他轻声问道:“只是为了救我吗?”
很轻的一句话,花瓣一样从树上落下。明明没有任何质问的意味,纯粹而不杂,却偏偏是落到了人的眼睛里。
南宫赐盯着谢以令眼尾憋出的一层薄红,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擦拭出一道水痕:“取证。”
什么也不消问,两人的心境一瞬之间回到曾经。
谢辞刚离开的时候,南宫赐几乎成了世间最求学好问的人。他夜夜梦中问谢辞为何无缘无故魂飞魄散,一字未留。又为何欺他瞒他解开鬼契,断情绝义。
问天天不应,求地地不语,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