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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同(180)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他活了三十年,没有体会过情滋味,也不曾年少慕艾,但是就在那一时刻,他想任性一回,离心爱的姑娘近一点,多了解她一点。

即便她已经红颜化枯骨。

左右只是病一场,也无妨,好好医治便是。

这不,九月中旬,整个太医署都松下一口气,道是他的失眠之症控制得很好,基本无碍了。

他闻来便也松了口气。

说一点不忧心是骗人的,毕竟新朝初立,诸多要事等他处理。

心思松泛了些,不再常日挂念自己的身体,他开始想一些旁的事。

无梦的黑夜幽深漫长,他想起了隋棠。

朔康五年八月初三嫁给他。

六年三月他们初相见,五月他出征在外,十月方归。

七年正月再度出征,五月归来,七月离开,十月归家。

至此一直相伴左右,四月尔。

朔康八年二月,轮到她离开。

他来来回回,她却一去不回。

他们在一起,一共相处了一年零一个月,不到四百日。

但是,他给她抓过兔子;她落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救她;她再落水,他深思熟虑去救她。他出征在外焦急地等待过她的信,想念甚至沉迷她的身体,她闯入他正在议事的书房他也不曾生气,他还赶走了自己的属臣给她梳头发,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蔺稷仰躺在榻上,嘴角勾起,眼中灿若星辰。

他很喜欢她。

他是爱她的。

他心中这样想,人便已经从榻上起身,传人侍奉笔墨。

彼时乃鸿嘉三年腊月,乃封朱笔开年假的前一日,蔺稷拟了这年的最后一道旨意,天明发往尚书台。

当日,尚书台未曾审核复命,只说因未见旨意附有“加急”记号,以为是寻常旨意,故而按秩序收整,眼下在审核的是关于二征南地三州和减轻徭役的事。

蔺稷也未言,是不急,他还有好长的时间。

只是这日旨意未过,便意味要到来年才会处理,因为翌日便开年假了。

转眼正旦日,天子在德阳殿宴请百官。午后宴散,太后请天子于章台殿小坐,只说祖孙三代小聚天伦,蔺稷欣然而往。

太后在湖心亭的暖阁见他,蔺稷穿廊过殿而来,闻得几声脆生生的银铃笑声。待转过假山,正欲踏上暖阁台阶,见得五六女郎在不远处的廊下捉迷藏。

积日雪后,女郎们个个身披斗篷,唯有其中一个捉人的许是太热之故,这会正将斗篷脱下,转眼又嬉闹开来。

她穿了一声鹅黄滚金袖沿的三重曲裾深衣,一条遮眼的白绫缠住眼眸,转身扑抓同伴,笑声阵阵。

一袭音容就这

般撞入蔺稷眼眸。

蔺稷侧首看了眼牵着沛儿过来的太后,没有迎上去,只在原地等候。

“陛下在此,还要喧哗?”太后冲着摸索上来的女郎们嗔道,“还不见过陛下?”

诸人跪下请安,黄衣女郎离蔺稷最近,盈盈跪拜。

“这是你舅父家的六妹妹杨安,以前见过面的。”

蔺稷向沛儿招手,俯身一手抱起他,一手扶上太后,“都起来吧。”

一行人在湖新亭坐下,杨安上来奉茶。

“陛下用茶。”

“衣服染泥了,去换一身。”蔺稷没有接茶,转身问,“母后寻儿臣,不知可有要事?”

太后以目示意杨安退下更衣,笑道,“可大可小一桩事,乃你立后一事。你瞧瞧那丫头如何,知根知底的。”

蔺稷一边陪沛儿玩鸠车一边道,“朕不喜欢她,让她出宫择个好人家。”

太后未曾料到蔺稷这般直白,一时脸色不太好看,“我听尚书台说了,你要追封隋氏为皇后。何苦来着,她一个前朝公主,虽说诞育有功,但你看看你怀里这个……”

“就是个病秧子,一年有半年都离不开药。”太后叹气道,“我也瞧出来了,你到底还是对隋氏上心了。说是过了周年祭便立后,但这一晃都拖了快三年了,何苦来哉!”

“母后知我心思,今日还让表妹作如此扮相,是想告诉我逝者已矣,还是想说有人可替代皇后?”

黄裳简薄,白绫覆眼,是隋棠初见蔺稷时的模样。

这话落下时,杨安正好回来亭中,伏在阶陛重拜天子。

她没有换去衣裳,只将尘埃拂了,便又洁洁娉婷,身姿婀娜。

蔺稷目光划过,回首太后依旧话语平和,“朕不仅要追封她皇后,还要取消选妃,闭了后廷。”

“你疯了。”太后闻言大惊,“你乃天子,身负社稷传承,怎能如此任性?”

“母后,朕没有疯,相反朕非常清醒。”蔺稷轻轻拍着沛儿背脊,安抚他,抬眸看愤而起身的太后,“朕今日坐江山,原是靠着一刀一剑,一战一城打下来的。朕不需要以后廷牵制前朝,朕择人为后,只有一个要求,朕喜欢她,爱重她。”

“所以之前没有追封她为皇后,正是因为朕不觉得自己爱她。可是这两年来,朕很确定,我爱她。我爱她,便当给她天下殊荣,让她与朕同尊。”

“你还说你没疯,死后追封,冠以尊荣,归根到底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除了能让你自个好受点,还有何用?”

太后扬声,沛儿一个激灵缩到父亲怀中。

蔺稷拍了拍他,将他抱着站起身来,看了太后半晌,低眉笑了笑道,“当年沛儿还在她腹中时,她之所求,就是让沛儿平安康健。甚至为保他安宁,她不惜求我将他送人或是当养子收养,千万别说是她亲子。可见,她根本就不在乎地位荣宠。我们今日相争的这些,于她眼中,许皆为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