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流年(10)
他转向萧九矜,又道:“你作为天家女要有容人之度,昭王若有喜欢的,你替他纳了便是。大不了等有了孩子,你再将她暗中处理了。”
萧九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当今后宫妃嫔众多,可她们许多也只就被宠幸过一两次,甚至都没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
她正想出声反驳,萧璟便先站了起来:“父皇怎能如此说呢,哪有父亲让女儿为夫君纳妾的道理?更何况他们这才刚成婚昭王便纳了妾,您让天下人如何看小九!”
“若他二人真成了对怨侣,依儿臣看,倒不如和离算了。”
“胡闹!”
皇帝面色冷峻,重重将手中玉杯拍在案上。
“夫妻稍有不和,怎么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了!”
“儿臣不过是说句实话而已,父皇又何必气恼呢。”萧璟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萧九矜默不作声地跪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皇帝正值壮年,太子却也将近而立之年;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难免的矛盾。父子在朝堂上争吵已是常事,如今她的婚事也不过是一导火索。
她暗暗看向一旁的安静端坐着的皇后,后者自她入殿便没说过一句话,仿佛只是个金件摆设。
在宫中的日子里,萧九矜与皇后甚至都未说过几句话,她成为公主时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与皇后的对话也不过仅限于逢年过节几句不轻不痒的问候。
皇后本出身五品小官世家,其父因夺嫡时压中当初尚不成气候的皇帝,现今才得以平步青云。
不过,如此依附于皇帝的家族却是没什么实权的,连带着皇后也在这百花齐放的后宫中宛如个透明人。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让小九先回昭王府去。”
或许是感受到萧九矜的目光,皇后淡淡开口劝和。
“今日宫里不是还摆了宴席么,不如在宫内用了午膳再走吧?”萧璟从争吵中回过头来。
萧九矜摇摇头,笑着说了声“不了”。从地上起来,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她走出大殿,紫杏在外等她。见她出来,紫杏匆忙迎了上去,露出担忧的眼神。
萧九矜回以笑容,示意她放心。
“走吧,出宫了。你还有什么落在安乐宫的东西么?今日出宫,下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昭王妃的身份,即便回宫参加什么宴席,皇帝也不可能再对她完全放心、放任她在宫内乱晃了。
“没。”紫杏摇了摇头,说。
“殿下……”
“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九矜瞥了她一眼,好奇道。
“其实往日奴婢觉得,陛下对殿下您挺好的。许多皇子公主的母妃不受宠,冬日连炭火都是不足够的。而咱们安乐宫,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年年开春,珠宝首饰一箱箱地往宫内送……”
“就是昭王这桩婚事,奴婢也觉得尚可;昭王地位尊贵,也衬得上殿下。”
紫杏喃喃说着,中途却停顿了下。
“……可是,若成王妃便要受辱忍耐,那这婚事倒也没那么好了。”
“你是想说,陛下也没那么好了,是吧?”
“你在外面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萧九矜无奈笑笑,听出了紫杏的言外之意。
“殿下恕罪。”紫杏低下了头。
——这算是承认了。
“无事。或许不是嫁入高门便不好,只是在父皇心底里,我就是没那么重要。”萧九矜意味深长地看了紫杏一眼,“一桩婚事是好是坏,还得看日后呢。”
“昨日叫的伶人我甚是喜爱,正好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我们便去醉音楼用饭吧。”
…………
四月春光乍泄,主仆二人缓步缓步走过街市,来到酒楼。
嫁了人,郡主的马车是没有的;昭王府的马车倒是能用,但萧九矜倒也懒得去求。对此,萧九矜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无甚怨言。
而见她如此,紫杏也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在雅间落座。
“叫阿怜来奉茶吧。”萧九矜未掩面,小二一眼便认出她二人是昨日来过的大主顾,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阿怜是昨日弹奏一曲琵琶的伶人。萧九矜之所以对他有印象,则是他琴技高超,却在弹奏完一曲后就乖乖的待在一旁等候着吩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贴上来自荐枕席。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仍穿着便装的阿怜抱着琵琶掀帘而入。
“贵客今日想听些什么?”阿怜声线温吞,走到萧九矜身边。
“随意吧。”她说。
“那便奏一曲《玉宵令》罢。”阿怜莞尔道。
葱白纤长的十指落在弦上,琵琶音由浅及重,如怨如诉,晕染出一片夜色。
——【玉宵孤月照镜台,细雨侵枝绕春来。】
——【风杳杳,雨霖霖,断弦难续,碎玉难全。】
一曲终了,饶是紫杏不识乐律也无言蹙眉。
“曲是好曲,可未免太令人感伤。”萧九矜见紫杏皱眉,笑笑望向阿怜。
她随手打赏了块碎银,却见阿怜瞳孔震惊地放大。
“哎?贵人难道不是……”阿怜一愣,意识到了什么:“是阿怜会错意了,阿怜从前在醉音楼从未见过您,见您戴的玉佩又是价值不菲,还以为您是被夫君抛弃……”
“实在是抱歉,贵人今日的酒钱便不用付了,记在阿怜账上……”
“没事,曲是好曲,我又不是什么蛮不讲理之人,你不必惊慌。”
萧九矜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