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流年(116)
“你那堂侄,可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你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朝堂,已不在你掌控之中了。”
寒芒闪过,萧九矜微微侧目,见谢绍眼眶猩红,一把锋利匕首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而她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你现在,是恼羞成怒了?”
“燕乙应该还没走远,我这院子周围,也还有许多暗卫——相信你不会想同他们打一架。”
谢绍张了张口,最后,却是无力也无话,还是放下了手。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连同那廊道外不绝的雨,坠落在了泥泞处。
也如此时,谢绍不断下坠的内心。
实际上他知道萧九矜说的是对的。最初选择扶持谢敬敏,就是看在他有手段有谋划、堪得大统;可当初扶持其上位后,谢敬敏便不再对他那么恭敬,到如今,竟成分庭抗衡之势。
更胜当初的他与皇帝。
十年养蛇,终被蛇咬,叫人如何不感慨。
而此时更令谢绍感到悲哀的则是,他曾以为至少萧九矜还会念在往日情谊与他站在一处,可到今日才知,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自己这位“盟友”。
从前不了解,现在也是。
而方才他因气极、将匕首架与她颈侧,抬头看见的,却是她漂亮的眼睛。
八年前的洞房花烛夜,七年前北境夜空的灿烂烟火,还有五年前那白茫茫大雪里,独自向他走来的身影。
回想起来,都只是那么一双美丽的眼睛。
他们好像一起过了许许多多的日子,可如今想来,却又觉得不过如此而已。
分明是两个人的婚事,谢绍却觉得,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沉溺。
“……萧九矜,如果不是我、换作是旁人,你还会让他夺位么?”
谢绍轻声开口,目光里是复杂的情绪。
萧九矜没多想便说:“会啊。”
“你不知道么,皇帝杀了我亲生母亲;他把我扔在冷宫十几年不闻不问,还是因看到我有联姻的价值,才堪堪给了我个公主的名头。”
萧九矜谈及先帝的语气,如同在说一个陌生人。
“……也是。”谢绍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可随即却又像释怀般笑笑。
“你的婚事,本就是被迫的。”
这本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都快忘记了。
萧九矜皱眉:“你不也是么?当初大婚那天你还故意为难,迟了许久才来接亲。”
“谢绍,你有话想问
便问吧,我知道,你想知道我和燕乙……”
“我没什么想问的。”
谢绍出言打断。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你说的,是对的。”
“我比不过谢敬敏,我亲手带大的侄子,实际上是窥伺我手中权柄的饿狼。”
谢绍看向萧九矜,眼神是十分坦然的自嘲。
“我来金陵寻你,只因我如今无亲无故,念着若我有一日死了,那些暗卫啊线人啊,也能有个人托付……”
“……还有就是,能再见你一面。”
萧九矜诧异地抬头,却是撞进对方带着深邃的眼眸里。
此时,萧九矜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
雨还在下,浓重的水汽氤氲,沾湿了衣裳。
谢绍轻笑了声:“萧九矜,人人皆说我无情,可我想,你才真是无情的那个吧。”
“你向来最识人心,从前到现在,我想的是什么你一清二楚——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萧九矜微微一怔;她看向谢绍,沉默许久,却是转移了话题:“谢绍,阿遥是你的女儿……我们的女儿。”
“我想,或许你知道我们想做什么?若你愿意,如今,换你来做我们的刀吧。”
——萧九矜的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
就到萧九矜都以为不会等到眼前人的回答。
可就在此时,谢绍开口了:“……你要做什么便去做,反正有没有我,你想做的事也都能成功。”
“我……会帮你们。”
萧九矜笑了:“那就,合作愉快?”
“我的——盟友。”
…………
盛夏,前朝乐安郡主未死出现在京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周。
哦不,国号已改,现在的周,应称为“昭”了。
天武四年六月,前朝乐安郡主萧九矜携女入宫觐见;新皇宽容,赐京师宅邸及奴仆田产,好生安置二人。
而这二人的身份,却是有些尴尬。
萧九矜原是当今摄政王正妻、萧遥也肖似其父;在封位上,谢敬敏也是十分为难。
那日进宫觐见,谢敬敏本想将萧遥带进宫里封作公主,可却被一旁谢绍冷厉的眼神制止。
而萧九矜的身份则更是难以定义;于是最终,二人还是就这么出宫在京住了下来。
新赐的宅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分明也在城东,却离摄政王府甚远;虽说是谢敬敏的筹划,却也意外地合了萧九矜的心意。
自金陵到京师,那夜谢绍的话却始终萦绕耳边。
那时愣神的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犹豫,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萧九矜想,或许谢绍的言外之意,她确实早已听懂;只是于她而言,那些东西太过微不足道。
至于谢绍……五年光阴很长,或许是在朝太孤立无援,他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娘亲,苏二哥哥给我们递了拜帖!说他府上还缺些家具、恰好我们也新迁入府,便邀请我们一同去市集逛逛呢!”
萧九矜本坐在院子里发呆,萧遥高喊着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