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流年(35)
“况且这病……原本就是为不出征故意弄的。早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倒不如那时便请兵助冀州了。”
“那时三哥也不知道父皇竟如此坚决嘛。”萧九矜也笑了,心中却并不如表面那么轻松。
“方才在三哥旁边的就是父皇派来的副将?看上去倒是十分年轻的模样。”
她装作不在意的随口提起,余光瞥过萧祺乱糟糟的桌案,微微皱眉,装作嫌弃却无奈的模样走过去,将几本散落在桌上的册子合了起来摆好。
她的目光飞速的扫过了书册打开的那几页,其中本书里夹着一封已开了封的信。
信笺的一角有着她很熟悉印花图样,是她前几月里常见的、许芸常用的信纸。
萧九矜望见了信上内容,面上不动声的笑笑;萧祺却没感觉到她的意图,而是感慨地接话道:“是啊,那人好像是如今御前侍卫首领的义子吧?比你我大不了几岁,却已十分得陛下青睐,此次放到我这来也是来锻炼锻炼、往后好入军中领兵的。”
“先前我便听芸姐姐说了,这人仗着自己有皇帝撑腰,常对三哥的指令指手画脚。”萧九矜故作不满道,“说不定这次出兵攻打昭王的军队就是他教唆的……”
“九妹,慎言!”而萧祺打断了她的话。
“父皇的决定,你这话说出去是要被打为同党的!还要不要命了!”萧祺的神色冷了下来,厉声道。
“父皇在意我们的性命吗?”萧九矜修长的十指按在桌案上用力了几分,印上了一丝白印子。
她神色淡淡,缓声说道。
“若此事并非他挑唆而是父皇一己决定,那三哥,试问父皇将我、将芸姐姐置于何地呢?”
她抬头,望向萧祺的眼神中难得的带上了几分真心的悲戚。
“……父皇他只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我会告诉下面的人不伤到你们。”
萧祺沉默了瞬,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他的目光中有几分闪躲和内疚,被萧九矜清晰的看见。
“芸姐姐说,她前几日被皇后召入宫中小住,断了与外面的联系。”
她没有对萧祺的话作什么回应,反而话风一转,说起方才在许芸信中看见的内容来。
“这事,三哥知道吧?”
“……”
萧祺没说话。
萧九矜抬头看向他,将几册书“哐”的一下垒成一沓,一字一顿:“前朝亡与武将反叛。大周初立时,为体恤将士出征辛劳,凡将军出征,特命其妻子入皇宫暂住,享天家尊荣。”
“一为劳慰军士之心,二为监视其眷属以防将领不臣之举。”
萧九矜望尽萧祺眼底。
“三哥认为,父皇命芸姐姐入宫,是为哪种?”
——伴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是漫长的沉寂。
萧九矜萧祺二人都知晓,先前萧祺“病了”,有太医证实,皇帝至少信了个**成;剩下的那一成,是帝王永远会保持的怀疑。
但自萧祺出兵数月以来,谢绍死守北境、三皇子妃许芸却顺利回了京城。
谁也不知这怀疑增添了几分、这信任究竟又减少了几分。
“九矜,父皇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无论他最初是缘何召阿芸入宫。”
萧祺沉静地看向萧九矜,轻声说。
“父皇只不过是在提点我罢了。毕竟比起太子他们,往日在朝堂之上我从不与昭王相争。”
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储物架旁。对上萧九矜毫不掩盖的执拗眼神,从一堆兵书中抽出一封密信,递给了萧九矜。
信上是皇帝的笔迹,信上是皇帝问萧祺,她与谢绍感情如何、为何擅改和谈条款、为何不与和亲队伍一同回京。
而她这几日分明与皇帝还有通信,皇帝却并未问起这些事;哪怕是关于她擅自改了条约,皇帝也只是简单怪罪了几句罚了她食邑,说既阿桑格娅是以罗夗神女的身份和亲,那此事便也既往不咎了。
没想到——或许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皇帝也会像让她盯着谢绍一样命人来盯着她。
“我曾经也想过是否要如父皇所言在你身边安插个眼线,可我也见了父皇说的和谈条件、明白你的所为并无不妥,因而作罢。”
萧祺静静等着萧九矜读完了这封密信,才温吞的开口说道。
“可今日你代表昭王来劝我与父皇作对,真的让我不得不想,父皇所言是否真的在理。”
“我是否要将你只看作昭王妃,而不是大周的九皇女。”
萧祺从萧九矜手里拿回密信,没有塞回信封里,反而拈着信纸一角,放在烛灯上点燃。
信纸一点一点,被燃烧的火焰烧成灰烬。
“我还愿唤你一声‘皇妹’,如今,我只想再问问你。”
“皇妹,所以你现在是站在昭王那边,是么?”
萧祺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看向萧九矜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
“……不。”
萧九矜沉默片刻,亦无畏坚定的对上他的目光。
萧祺的一番话让她有些恍神,萧祺并不是什么恪守成规的人。她本以为,凭着萧祺与许芸的深情,萧祺知皇帝所为必会不满,亦容易被劝服。
但她此时才不禁感慨,萧祺到底与她不同。
他是堂堂正正的三皇子,哪怕是宫女所出亦被皇后养在膝下,更因其有难得的“领兵之能”被赐号为“宸”。
萧祺受过皇帝的宠爱与重视,大周历来重视孝道,再加上他本就是温良的性子,自不可能因为一点龃龉便背弃父亲的立场。
“——我不站在哪边,我只站在自己这边、站在天下百姓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