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流年(64)
“不过就之后我知道的部分来说,恐怕是因为在那赏花宴上有两位势盛的皇子对你母亲动心了吧。”
萧九矜一怔。
霎时间,鸡皮疙瘩爬上了她的后背;即便皇后娘娘还没有往后说什么,她却已想到了可怖之处。
而皇后见她神色有异,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我深居后宅,规矩本分的当这个‘皇子妃’。我与陛下虽有情谊,可我深知他要的是这天下;哪怕他有情,日后的‘皇帝’也总是无情的。”
“因此我只是好好为他打理好后宅的一切,亦从不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他常常出入宫闱,但我从不愿陪同;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我也亦不关心——因着我知道,他当初选妃时要的便是完美的妻子,如今要的更是完美的皇后。”
“但无人是完美的,更何况那时的我还不过二八年华,也是初当这皇子妃。只是我始终离他远了些,他便觉不出我的错处来。”
皇后深深地望了萧九矜一眼,似不仅是在说那旧人旧事。
“所以,当今在先帝那时便与我母亲……?”
如今萧九矜也无暇去听皇后的言外之意,径直问道。
皇后摇头:“只是猜测。”
“不过那时,他应只是远处看看而已,做不得什么。你不了解先帝,先帝御下严苛又看人极准,若他们那时便有首尾,凭先帝对后宫的掌控程度,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萧九矜默了默,垂下了头,神色莫测。
“你在想什么?”
皇后见她无言,竟出声反问道。
“……九矜只是在想,究竟是何种原因,才让已是后妃的她愿与当今苟合。”萧九矜轻声说。
皇后轻笑,眼角一弯:“你倒是清醒。”
“清醒什么?”萧九矜不解。“世间万事总有来源,后妃与皇子苟合总该有个缘由才是。”
皇后笑着摇头:“我是说……若是换作以薇,肯定是觉着他们真心相爱了。”
“不过你倒是没想错……你可知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案子?是当初几位皇子夺权,相互检举揭发的贪污案。”
萧九矜眸光微动,却是道:“不知。这与我母亲家里,可是有什么关系?”
“你的祖父,曾是那位被检举的官员的老师。”
皇后敛下笑容,淡声说道。
“不知你家族人是否还有人在人世,但当初他们或被流放、或被充军,亡者定也是十之八九。此案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你如今知道了身世,也不要抱有寻回亲人的念头。”
萧九矜“嗯”了声,答应下来。
燕乙说的“三十二年前落难”恐怕便是那案子了;至于母亲与如今的皇帝……
萧九矜心下了然,开口:“那当今圣上可是答应了什么?比如……若她从了他,便免去祖父流刑?”
皇后赞赏地点了点头,微微笑笑:“若当初是你,定不会上当了。”
东风拂乱旧事,萧九矜看向四周,高高的宫墙与金色的琉璃瓦,看着华美,却将这里与“外面”彻底隔绝了起来。
透过那雕栏玉砌、亭台楼榭,萧九矜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的母亲,许久沉默。
“或许也不是‘上当’。”她垂下了眼。
据皇后所言,祖父是进士,而秀女进宫也是要被考校诗书的;或许母亲也并不是不知道要这“特赦”是否艰难。
但也不是天真,若皇帝想,这承诺也算简单便能做到。
萧九矜抬眸:“或许只是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相信帝王的话好歹有个希望,毕竟事情也不会再变得更糟。
罪臣之女、先帝弃妃,亲人离散或再无相见之日。
皇后猜的不对——萧九矜想。若换作是她,若真走投无路只剩性命、靠自己再没有翻盘的可能。
她或许也会做出母亲当初的选择。
更别说,按年份来算当初的祖父已然年迈;流放边乡的每一日,都是在消磨着他的生命。
没有许多时间容她犹豫。
“……”
听了萧九矜的答话,皇后久久不语。
萧九矜忽的抬头,望进她的双眼:“若换作娘娘,会如何选?”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皇后一愣,反应过来后,她便也笑了。
“小九,你越界了。”她道。
萧九矜抿唇道了声抱歉,见眼前人依旧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梧桐枝头雏鸟鸣叫,碧蓝苍穹日光乍泄。
“皇后娘娘,若无其他事,九矜便先告退了。”
萧九矜露出得体的浅笑,温声道。
皇后点点头表示知晓,萧九矜便起身行了个礼,向宫外走去。
身后,皇后还望着她的背影,只是她无法察觉。
桌旁火炉里的炭火不知何时已灭了,茶壶中的水,亦早已便凉。
踏出坤宁宫的宫门,萧九矜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事实上今日与皇后的交谈还算得上愉快,对于她母亲的事,皇后也算“知无不言”,并没有怎么隐瞒。
只是在那未说的事上,双方也心知肚明——这才是九矜的感喟之处。
在她眼里,皇后与皇帝,也无本质差别。
都是知晓母亲在冷宫诞下了她、知晓她十几年来在宫中过得艰难却只视而不见,只待她有作用的那天再装作无事发生。
“……也算是把利益交换摆在明处了。”萧九矜感慨。
好歹皇后不会假模假式地试图掩盖做过的事,只是冷漠的旁观。
“——乐安郡主!”
萧九矜正经过御花园叫上紫杏一同出宫,便又听见身后有人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