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流年(8)
“……还有多远才到昭王府?”不知走了多久,顶着数十斤重的凤冠,萧九矜已经感觉僵硬又麻木,于是压低声音问道。
“——太子殿下。没看错的话,今日是我大婚吧?”
而还没等萧九矜听见紫杏的回答,便先听见队伍前方传来一阵骚乱。
她愣了下,紫杏正要开口说前面的状况,她便自己率先拉开了纱帘。
一高头乌骓疾驰相向而至,差点冲乱出嫁的队伍撞向队伍前的太子;而马上那人却又在众人惊呼之时与毫厘之处勒马。宝马嘶鸣惊扰仪仗,显然是主人刻意为之。
趁着乱象,萧九矜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目光,径直看向马上那人。
——昭王谢绍。
他的身上亦穿着新郎的喜服,喜服分明板正规矩的款式,却硬生生被他穿出几分潇洒不羁的味道来。
萧九矜心中讽刺,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可谢绍却似有所感,兀地回头,一双乌黑眸子竟像隔着盖头望向她。
萧九矜匆忙放下帘子,感到有几分仿佛被洞悉的可怖,惊的打了个寒战。可心中亦有几分难言的惊讶。
没想到这昭王形貌昳丽更甚女子,若是旁的男子有如此相貌,她捏着鼻子也就嫁了;只是如今一见,其凶狠残暴之传闻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二人短暂“对视” 的两秒,萧九矜的心思转了几转,再次感慨皇帝想凭她拿捏昭王简直是痴人说梦,即是深感前路多艰。
而谢绍只是回头看了萧九矜一眼便又扬鞭行至太子马前。
萧璟不愿退让,谢绍亦是无所顾忌。由此,萧九矜出嫁的队伍前方便是两匹骏马并行,隐隐呈现相争之势。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萧九矜喃喃道。
“什么?”紫杏没听清她的低语,出声询问。萧九矜摇了摇头。
自冷宫谋生之时她便该清楚的,自己的命运,不该依附于他人。如今保皇党与昭王党相争,她做着双方的棋子,未尝不可掌控棋局。
“昭王府到——”
凝神苦思之际,领路的小太监高喊。
囍轿落地,谢绍翻身下马,走到萧九矜面前。
没有一句交谈,未待谢绍来牵她的手,萧九矜便提起裙摆,自盖头下瞥见火盆边缘从容跨过。
谢绍跟上,二人齐齐步入府中。
春风吹起盖头红纱一角,萧九矜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奢华明秀如皇帝寝宫”的昭王府。
府中并没有什么之前的布设,大多只是寻常官宦人家所钟爱的假山、曲水而已。整座王府,唯有刚进门处一花圃种满名贵花卉,可那也不过是御赐的花种。
萧九矜被谢绍领
着来到王府前厅,宾客已经入坐,却窃窃打量着她;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她抬首向首座望去。
昭王双亲已逝,如今首座上“坐”着的,竟是昭王父母的牌位;怪不得客人们都不敢出声只作不知。
虽说成亲确实要拜过父母,但一般父母已逝是去宗祠拜见而并非将牌位立于堂上。
昭王将牌位放在这虽说并无先例却也并非不可……但实在是十分清奇。
婚嫁乃喜,丧事乃悲,平素绝不会有人将其放在一处。
——谁都看得出昭王此举中暗含的讽刺,这不是针对新娘子,而是明晃晃的、对于整个大周皇室的恶意。
萧九矜咬咬牙暗自感慨——真是殃及池鱼。
命里有时终须有,婚姻嫁娶她是不指望了,有时便是要装作无知,才得安宁罢。
唢呐声响。
礼生显然受过吩咐,见如此荒谬事也一副波澜不惊视若无睹的模样,掐着嗓子唱道:“一拜天地——”
萧九矜目不斜视,规矩拜下。
——敬万民万生,福祉永续。
“二拜高堂——”
——此当是敬先昭王夫妇英魂,拜灵位又何妨。
“夫妻对拜——”
——萧九矜转向身旁却微微垂眸,避开了谢绍探究的眼神。
堂内宾客噤声,纷纷讲目光投落在这对新人身上。
“再拜——”
“再拜——”
——三拜复三起,天色渐暗,黄昏已至。
“礼成——”
——唱词尽了。
周遭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了起来,堂外小厮喊了传膳,不久便有饭菜的香气入鼻;今日来观礼的大多是朝臣与其家眷,见新郎新娘向婚房走去,便也跟着昭王仆从坐到各自的位子上。
萧九矜跟在谢绍身后穿过内院,进了婚房。
她规矩地坐到了婚床上,见谢绍走到屏风后换上了敬酒的喜服,连个正眼也没瞧她便出去宴客。
房门静悄悄地合上,独留她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婚房中。
萧九矜自己掀开了盖头,拆下几个位置别扭、硌着脖颈的珠饰,站起身来。
她这才有空闲打量起房内的模样。
红烛红被,红绸红绮,房内布置倒是样样齐全。但萧九矜却看出来,这个被布置成婚房的房间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她在房内四处转了转,发觉这房间除却大婚所用之物外竟什么都没有,便又无趣地坐回了婚床上。
香烛泪落,不知过去了多久,院外宾客喧声渐息,房门再次传来声响。
谢绍回来了。
毕竟是第一次嫁人,饶是冷静如萧九矜的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隔着盖头的纱幕,她见谢绍拿起玉喜秤来到了她的面前。
喜秤的尾杆勾上了盖头的一角,轻轻一挑,眼前便骤然明亮起来。
二人便这么撞进了对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