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流年(95)
休沐,萧九矜在府中也甚少见他。
而偏偏今日最不想遇见,他偏偏就在府中。
谢绍在院子里练剑,有着银色剑柄的宝剑在昏黄的辉光里被削弱了锋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萧九矜敏锐的意识到,这宝剑是谢绍自己的剑、而非他父亲的青举剑。
谢绍在空中旋身,看见萧九矜在院门口驻足,也等一套剑招舞完了才走上前来:“今日一同用晚膳么?听闻厨房摘了桂花做了糕点。”
“……”
萧九矜默了默,下意识向院子角落处望去;花圃旁种的桂花树也是前几年皇帝赐的极品,如今本是桂花盛开的时节,被摘了大半桂花的树却有些光秃秃的。
面对谢绍邀请,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顾左右而言他:“摘了不就不好看了么。外面铺子,春天也有干桂花卖的。”
“可你去年不是同下面的人说,外面买的花都是寻常物,王府里种的个个名品,用来做些点心或是酿酒,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谢绍愣了下,有些疑惑。
萧九矜眸光微动,对上谢绍疑惑的眼神,陷入沉默。
她去年确实是摘了桂花树上的桂花来做点心了;也没拿给谢绍,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谢绍。”萧九矜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事想问你。”
她还是决定直接问:“那时你为什么答应去北境替英德威武将军领军?是不是为了兵符?”
“……”
谢绍陷入了沉默,而这沉默,在萧九矜耳中却震耳欲聋。
她不由感到十分疲惫,也再次懊悔自己还是低估了许芸领兵会有的阻力。先前她只顾着皇帝对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见,却忘了谢绍这边的心思。
“我就想问你一件事。”萧九矜缓缓抬起头,“若是我军在攻下罗夗城池后魏郡还没破,你会让许将军活着回到冀州么?”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人么?”
“我没这么想。”萧九矜冷笑了声,“只是谢绍,我不希望等哪天你都已攻入紫禁城了,我还一无所知。”
更不希望,谢绍在听见许芸死讯时的平静不是冷静,而是掩饰住的窃喜。
——当然这话,萧九矜并没有说出来。
“你这话说的像是你很安分?”萧九矜话音落地,她面前的谢绍也忽的笑了。
“萧九矜,我在府里遇见你的次数可是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有时我也想知道知道,我的妻子,平日都在往哪跑呢?”
“乘着昭王府的马车却连一个侍卫都不带,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说要去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呢?”
“你派人跟踪我?”
虽早有预料,可就这么听谢绍亲口承认,萧九矜还是被气笑了。
“你不也成天不回府么?我都不过问你的事,你倒反来质问我了?哪怕我饮酒游街逛花楼,又与你何干?”
萧九矜反唇相讥。本来就窝火,谢绍不解释自己干了什么也就算了,反倒质问上她了?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萧九矜,我真是觉得自己看不懂你。”
谢绍话中带着几分自嘲,看向萧九矜的眼神中则是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该担忧自己一无所知的是我吧?我真是毫不怀疑,有天我进了那金銮殿,会看见你依旧站在你父皇的那边。”
萧九矜“呵”地笑了,声音极冷:“今日碰到父皇,他问我你的事、我可是什么也没说。”
“听你这话,我倒是真有些后悔了。啊,我忽然觉得我现在入宫告诉父皇,也不是来不及?”
——她转身便要走;走出几步,本以为谢绍会出声阻拦,可直到她已走出了院子,身后都没传来一点声音。
萧九矜心下疑惑,转身时余光向院中瞥去。
小院里,谢绍仍站在原地;逆着未尽的日光,神情有几分不清晰。
“殿下……那我们现在是去宫里么?”
紫杏先前站在院外,却也隐隐听见了院中二人的争吵;故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九矜想了想,说:“去吧,正好跟陛下说一声我没找到兵符;说是因为这事跟昭王吵架了,他也肯定更信一些。”
“那昭王殿下那便呢?不管了?”紫杏小心地看了院子里一眼。
“他会想明白的。”萧九矜揉揉太阳穴,深深叹气。
…………
皇宫内。
折腾一天萧九矜实在是没了精力,命人给萧璟传了口信开宫门,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安乐宫。
而皇帝派人来问,她才将早准备好的借口说明。
兵符在谁手上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赶快将这难做的活给推出去。
“殿下,小厨房给您备了冰糖雪梨汤,已给您拿进来么?”
浴房门外,传来陌生的女声。
“拿进来吧。”萧九矜半躺着澡盆里,头也不抬道。
浴室里烟雾缭绕,门外过了一会才再次传来声响;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位小宫女端着梨汤走了进来。
萧九矜微微回头,看到对方时稍有惊讶:“雀儿?”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她竟然还在这里。
小宫女有些腼腆,见萧九矜认出了自己,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开心:“殿下,奴婢按您说的没去皇后娘娘那,现在也已成了安乐宫的大宫女了。”
“奴婢向宫内老人打听,说殿下少时很喜欢太子殿下宫内那株杏花;奴婢想着,便也在安乐宫内种了一棵。”
雀儿笑着,将那碗梨汤放到了浴盆旁的茶几上。
几年不见,她看上去沉稳了许多、做事也不再毛毛躁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