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条件,自然比驿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姜令檀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等头发半干,又美美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时,听到外头敲门的声音。
她眼睛都没睁开,就被沾染了迦楠香的鹤氅一裹,连带着打横抱起,往外边去。
姜令檀吓死了,张嘴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嘘。”湿软的唇被覆着薄茧的指腹抵着,炽热的温度,耳边是她熟悉的声音。
“是孤。”
姜令檀顿时停止挣扎,两眼一抹黑地被太子殿下抱着,从客栈的窗子里翻了出去。
眼前宽敞华贵的马车,变成了狭窄简陋的青帷马车。
程京墨和伯仁都换成了粗布衣的书童打扮,太子殿下身上霜白色用丝线绣了层层叠叠宝相花纹的宽袍,变成了一身极素的棉麻直裰,像是孤高的儒生。
最令她心颤的是,他眉心多了颗极妖异的小红痣,以假乱真,就像生来就有的东西。
勾魂夺魄世无其二的仙人貌,犹似被血色浸染,藏了风月之情,显得含蓄又放浪。
这是?
姜令檀压下异样的情绪,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眸子瞪得圆圆的。
好半晌,她抬手朝太子殿下比划问:“为什么你们都换了?”
“我不用乔装打扮?”
她问得很认真,漂亮的乌眸清澈无垢,呆呆的模样让人瞧着就心情愉悦。
简陋的青帷马车帘子还未放下,话痨程京墨见她满目疑惑,当即热情洋溢解释:“姑娘不用。”
“因为姑娘扮的是太子殿下的宠妾。”
“嗷不……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是云中君先生的宠妾。”
宠?宠妾?
这是微服出巡?一开始就这么刺激的?
“……”姜令檀眸色一颤,不可思议抬眸望向太子。
“你若不愿。”
“孤不会勉强。”
谢珩唇角微抿,眉峰俊逸,比起平日华贵端方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风流旖旎。
姜令檀一时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比听墙角有意思多了。
“想好了吗?”谢珩伸手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摸了三枚铜钱,他两手合扣,把铜钱掷到马车内的松木桌上。
“孤方才卜了一卦。”
“今夜恐有血光之灾。”
程京墨适时插嘴:“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太子殿下可是整个南燕国卜卦最厉害的人。”
“殿下师承永明道长。”
“殿下说有血光之灾,那必有血光之灾。”
“血”字,对姜令檀而已就像是某种不能提的禁忌,她缩在鹤氅里软软的身子倏地一抖,之前那点犹豫顿时化作烟云。
“不会勉强的。”
“殿下收留我,我能给殿下提供帮助,那最好不过。”
姜令檀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指尖极快比划,就怕他下一刻会无情拒绝。
青帷马车破开黑沉如鸦羽般的秋夜,从那些隐秘无人知晓的暗巷穿过,约莫一个时辰已经到达渠郡,马车在某处华贵的府门前停下。
隔着老远,姜令檀都能听见里面的热闹,她抬手挑开车帘,正要自己下来,不想眼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她不由掌心一蜷,悄悄吸了口气,才抬手把自己秀白的小手放入他宽大的手掌心里。
“云中君先生来了。”
才下了马车,热闹的宅院里就有人迎了上来。
来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妇,寒风料峭细雨绵绵中,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团扇,未语先笑三分:“奴家就说怎么近来梁州日日下雨呢。”
“贵人逢雨,原来是先生您亲自来了。”
“蓬荜生辉,这可是及时雨呐。”
谢珩颔首,算是应了,也不看那徐娘半老的妇人,而是侧身牵过姜令檀垂在衣袖下的小手。
“夜深露重。”
“我这新寻的宠儿,淋了雨,夜里可要闹人的。”
“莫要耽搁了。”
他语调含笑,尾音听着冷淡,却又如同带着钩子般长长拖着。
美艳的妇人赶忙把团扇往手心里拍了几下,脆生生道:“您瞧瞧奴家,恐怕生来就是个蠢玩意。”
“见着您来了,就忘了其他的事情。”
“您都亲自开口了,奴家怎么敢让雨淋了我们娇娇人儿的身子,若着了风寒那就是奴家的罪过。”
说着那美艳妇人声音一转,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姜令檀,试探问:“奴家往日想着退思园里各式各样的漂亮姑娘,您为何一个都瞧不上。”
“原来是藏了难得一见的尤物。”
“这美貌、身段、我见犹怜的模样,奴家这处地儿全部的姑娘加起来,恐怕都攀不上先生宠儿的十分之一,难怪您瞧不上花娘这儿的人呢。”
谢珩似笑非笑瞥了姜令檀一眼,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稍稍用力。
她被他牵着,耳旁落得那些羞人的话,就算表情再镇静,耳廓也不受控制滚烫,好在这园子流光溢彩,恰好掩了她面上的红润。
姜令檀咬着唇,静静听着,太子殿下和那美艳妇人花娘,应是早就认识的,但打量花娘的神色,她应是不知道“云中君”的身份,不然也不敢这样调侃。
退思园亭台楼榭,她发现里面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梁上挂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草木景色是别出心裁的奇特,穿过游廊花池如同镜子倒扣的水面,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间有。
这园子,不光是景,人也一样。
来往的小厮、仆妇,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就算一路上看见的那些朝花娘行礼的姑娘,也全部都进退有度,模样气度一点都不输勋贵侯府家中,严苛规矩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