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思考人生的日子(140)
明常朴叹道:“可这帖子都送到府上了,还来得及吗?早听我的就好了,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啊!”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翁爹,大哥,你们须今日给个准话,不然逼急了我——我一把火烧了这宅子,大家都别想活!” 三婶咬牙道。
明新微在搅和进这趟浑水里时,就已经有所预感,此时将帖子收好,放进袖中:“三婶也倒不必如此烦忧,我早作好打算,愿自请出族谱,至于这个中秋宴,我去就行,冒名顶替一事,我也会解释清楚。”
明大娘子眼圈一红,哽咽道:“蝉儿,你——”
“阿娘宽心,若我猜的不错,等不到中秋,端王的戏也该唱完了。”
明大娘子听了,只当她说来宽慰自己,鼻子里哭出一声来,倒在一旁周嬷嬷身上。
三婶心里呸了一声,又不是亲生的,大嫂在这儿装什么大头蒜呢,撇撇嘴道:“大嫂你也不止这一个女儿,想想你的朴哥儿松哥儿,切莫要因小失大——翁爹,你说是吧?”
明老爷子比想象中平静很多,只问了一句:“老大,你如何说?”
明新微没看明父一眼,只道:“你们商量好了,怎么个章程,如何个走法,签什么字,画什么押,知会我一声就行。” 说罢,抬脚往堂外走去。
她听见身后父亲的声音道:“若至中秋,仍无事发生,再按此法行事。”
三婶叫唤起来:“还要等到中秋?须知夜长梦多——”
明老爷子漫声道:“倘若端王在那之前失势,你便让枢哥儿多往国子监走动走动。”
三婶定在原地,听说这是话里有话,但脑子尚转不过弯来,迟疑着问她家官人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一鱼两吃,双面下注。
倘若端王倒台,那他们就是太后的嫡系,鲜花着锦,不在话下。
倘若端王势大,那就当机立断,弃车保帅,划清界限。
福云没进得前堂,只能等在门外,见她家女郎出来了,飞扑上去,哽咽道:“女郎若要走,可否把福云的身契也一同带走。”
“嘘,回去说。”
两人回了望月小筑,明新微从匣子里拿出一叠契书递过去:“这是你同秋珍冬珍的身契,你拿好,到时你们一并走吧。”
“什么意思?女郎你不要我们了吗?” 福云不接,反而将双手背在身后,紧张道。
明新微便将契书放在乌木茶几上,拣了圈椅坐了:“你们现在就是自由身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何谈要不要的?”
“我不要,女郎去哪儿我去哪儿。” 福云眼圈红着,撅嘴道,“便是去敲登闻鼓,我也替您望风去!”
福云对这些事一知半解,只觉得自家女郎受委屈了,敲登闻鼓便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大的主持公道的法子,可惜,这事儿,敲登闻鼓可没用。
“好端端的,谁要去敲登闻鼓?” 明新微笑了,“我若是朝不保夕,既照看不了你,你也拖累我,不如奔你个人前程去。”
福云一听自己会成拖累,心下一酸,却也觉得有道理,自己文不能成,武不能打的,确实没用。呆愣了一瞬,道:“前程?我有什么前程可奔 ?”
明新微道:“前程,就是前面的路程,你想往哪儿走,哪儿就是前程。”
“我想往哪儿走?我能去哪儿?” 福云吸吸鼻子,“离开明家,我也没家了。”
明新微沉默了一瞬,才道:“若你想留,并留下,若走,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儿——譬如,之前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让你觉得开心的事,快活的事,觉得不枉此生的事。”
“开心的事,快活的事,不枉此生的事?” 福云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我想不出。”
“你想不出,是因为你没想过。” 明新微捏起桌上的茶盏,“就像这只建窑茶盏吧,过去一直装着龙团茶,满满当当的,自然没空想,自己想装什么茶。只有等它空下来,静静想一想,四处看一看,才能发现,哦,原来这世上还有雀舌、鹰嘴芽白、毛尖、石花,选择有的是。”
“啊?那、那多久能想到呢?” 福云有些意动,也有些糊涂。
明新微一笑:“不急,慢慢想,一辈子且长着呢。”
她将茶盏放下,轻轻压在契书上,起身道:“你好好想,我困得慌,且去榻上歪一会子。”
福云便坐下来,呆愣一会儿,才伸手捏起那茶盏,细细打量——密密的金丝兔毫纹路,裹在建窑温润的釉质里,好似茸茸的,又好似刺刺的,撩拨了她的心弦一下。
她想,一只茶盏,也能选择自己想装什么茶吗?
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福云想到了她的答案。
她先是拎一块抹布,在明新微面前假装忙忙碌碌,擦擦这个抹抹那个,但眼神乱转。
“你有话说?”
明新微没抬头,捏着一本《岭南风物志》在看。
福云咬咬唇,将帕子一搁,郑重道:“我想好了!”
“什么?”
“就是茶盏装茶一事,我想好啦!一只茶盏,就非得装茶吗?它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装!” 她将那只金丝兔毫建盏捧到明新微面前,在烛光下晃动了一下,釉质莹润,微光点点,“瞧——多美啊,谁规定它,就一定得是茶盏呢?”
明新微露齿一笑,畅快道:“是,它反正是它自己的,想是什么是什么。”
福云挠挠头,又苦恼道:“唉,可是也是建窑的工匠,把它造成这样的呀。”
“出窑前,总之不归它管,出窑后,它便是它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