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思考人生的日子(163)
“千真万确!” 杨束挠一挠额头,忽的站起来,从灯架上捏起那个酒盏,一口闷了,冲她致意了一下道,“愿为驱使——说吧,你想做什么?”
明新微觉得身前的红泥火炉烤得她有些发热,喉咙发紧道:“可、可我论武,手无缚鸡之力,论文,也不过纸上谈兵。”
杨束认真道:“非是纸上谈兵,贝州、立安山、东京,你总有妙计——”
明新微打断道:“战乱不过是一时的,长治久安的承平年月,哪有那许多危机,要什么妙计?”
他不会劝慰人,亦不习惯同她争论,只好换了个方向,笨拙道:“你檄文也写得好,天下谁人不知道幸明先生?”
这话就更差得远了,明新微道:“中书门下、图龙阁里,多得是饱学之士,不过八股文章罢了,他们个个能写得引经据典,写个百八十篇不带重样的,有何稀奇?况且他们还多深谙为官之道,脑袋削得尖着呢,我自愧不如,望尘莫及。”
杨束张了张口,一时无言,忽然灵光一现:“还有——狼!你杀过一条狼,你还记得吗?”
狼?
杨束隔着斗篷,轻轻扣住她右臂,正色道:“就是这里,你还记得吗——天禧五年的初雪夜,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握着匕首,手还刺在狼肚子里,狼咬住你的手臂,满身的血,也不知是你的,还是狼的。”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全不会武的人,也可以如此、如此——” 他如此了半天,笨口拙舌,也没如此个所以然来,但她却懂了。
他扣住她右臂的伤疤的手掌,隔着冬衣,也仿佛熔金的火焰般透过来,要烧起来,烫入心底。
此时,偏北风吹得小船摇晃了一下,没栓紧的窗户“嗑咄”一声晃开了,漏进来几片细小的雪花——下雪了。
一瞬间,天禧五年的初雪仿佛再一次落到了她身上,那种天地无人唯有自救,置之死地孤注一掷的勇气,也在一瞬间席卷了她。染了她满身的狼血,好似跨越流光百里,渗透发肤,浸入她血液里,她感到战栗,眼眶发烫,心潮起伏。
在风帘翠幕,富贵繁华的汴京,那些难以言说的委屈,不知何解的寂寥,无法表达的志向,好似被人赤裸裸地触碰到了。
她低头看着他扣住自己右臂的手,骨节分明,青筋隐现,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杨束,我回不去了。”
第95章
大理之约 “阿伦图——它叫阿伦图。”……
回不去了。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杨束没问她回不去哪里, 明家?东京?女子难为的四方后宅?只是道:“回不去了就不回。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你?”
“是。”
这话举重若轻,好似她说要买一颗蜜瓜, 他说顺路帮她带了就行。
她忽然起身推开船窗,细小莹白的雪花掠过她的眉睫,深吸一口气,便有凛冽的风带着醒神发聩的清新气息,直冲肺腑天灵:“多谢你,可惜别人是帮不了我的,我得自己走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 束手束脚被动等待, 表面风轻云淡,内心的不平静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曾开解福云说,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要成为怎样的人, 不要依附任何人, 要独自走向自己的人生,但这话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长恨此身非我有, 因而贪嗔痴怖,不得解脱。
她抬头向天上看去,好似扶摇直上,看见漫天的雪花落在汴水之上, 远处的黄河冰封千里, 顿失滔滔, 整个北国大地素裹银装, 但在阒然寂寥之下,藏着一整个春天的繁华。
有时候念头一转,便是别样天地, 她扭过头,露齿一笑:“明年——明年春天,我若路过大理,要如何找你?”
“你愿意去大理了?” 杨束眼睛一亮,“那为何还要等明年春天?”
他就知道,当初他邀请她去看野象和蜜瓜,她是想去的!
明新微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我还记得,你当初混入夔州流寇,曾说自己是走私蛮马的马贩子,那你对这蛮马走私生意,了解多少?”
杨束不知她何意,却也答道:“虽不是真的马贩子,但还是略知一二。”
边境茶马走私成风,他师门里的财迷大师兄,便靠此道发家。
明新微便对坐详谈,把这“略知一二”榨了个一干二净,等到寅时上刻,才意犹未尽道:“多谢,听你一席话,比我看百遍《岭南风物志》还强。”
“不是一席话,是一夜话。” 杨束看了看她眼下的青**。
明新微觉得这话有些旖旎,故意道:“怎么,不是才说愿为驱驰的吗?才让你说一会儿话,就不行啦?”
“没有,还可以说很多夜的话。” 杨束眼神清明,看着分外正经。
明新微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能如此一本正经说如此不正经的话,耳朵微热,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我须得回去了。”
只一推,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人竟似大厦倾倒,往后倒去。明新微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他衣襟:“喂!”
杨束扣住她手腕,一起往后倒去,她心跳隆隆作响,不由得闭上眼睛。
她的上臂压在两人之间,感觉到他的呼吸扫到她脸上,睫毛颤动了一下,不敢睁眼,听他问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她低声回应:“嗯。”
“你想要做的事,是关于马政,是不是?”
明新微睁开眼,嚯的撑起身,侧过身,肃了小脸道:“为何这么问?”
杨束扣住她肩膀将人板正,也严肃道:“我虽不清楚这马政坏到什么地步,但以贝州清河所见的情形来看,绝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