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前(10)
是《莉莉玛莲》。
夏德里安抽出一根雪茄,剪开后点燃,艾西礼下意识拍了拍衣襟口袋,又把手缩了回去。
“《莉莉玛莲》一共有四分钟。”夏德里安道,“你的任务是尽量在这四分钟里不被我打趴到十次以上。”
艾西礼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帝大的体能课对于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而言没什么意义。”夏德里安抽了一口烟,“以后每周一上午九点,你来这里上课。”
艾西礼:“您要为我上课?”
“我听纳尔齐斯说了你的梦。”夏德里安扭头和他对视,眼神像在打量一个刚开始学着握枪的孩子。
他笑道:“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果然被发现了。艾西礼心想。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而后坦然承认:“是。”
“纳尔齐斯那家伙是慕德兰头号庸医。”夏德里安评价,“但他这次为你开出的诊断很合适——你需要一些陪练。我和他在这方面一致认为,克服幻觉最有效的方法是以暴制暴。”
“你的头脑很好,我听说你在士官学校最好的科目不是体术,而是数学。”
“冲锋系的战斗方式不适合你,体能于你而言最好的效用是作为辅助。”
他说着走到艾西礼面前,吐出一口烟,“所以我不要求你能够对我发出什么有效进攻——争取不被我打趴下就行。”
艾西礼:“我记得您刚刚说的是,四分钟内不被您打趴下十次。”
“没错。”夏德里安说完抬腿,一脚把艾西礼勾趴在了地上。
他解开西装纽扣,闲闲道:“这是第一次。”
艾西礼脸朝下趴在地板上,鼻梁传来一阵剧痛,他听到衣摆刮擦的声音,夏德里安似乎蹲了下来,玫瑰雪茄的味道变得浓郁,“赶紧起来,你还有三分半……”
艾西礼猛地抬手,一把拽住夏德里安的领口,头对头砸了过去。
夏德里安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微微向后侧身,精准避开艾西礼的攻击,接着左手一拳挥出,艾西礼再次被打趴在地。
“你还剩三分二十秒。”夏德里安踹了踹他,“起得来吗?”
艾西礼脑子嗡嗡作响,鼻腔涌出血的味道,他抹了一把脸,想爬起来,随即夏德里安不知从哪里又给了他一脚,皮鞋踢在大腿上,他立刻又摔了回去。
“你一开始的思考方向就错了。”艾西礼已经无从判断夏德里安的声音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我说过,你的目的是不被我打趴下,所以你要做的是闪避而非进攻……”
《莉莉玛莲》的旋律在房间中回荡,略带沙哑的女声曼妙又悠扬,艾西礼记不清自己被打趴了多少次,也听不清夏德里安都说了些什么,玫瑰雪茄和血的味道塞满鼻腔。最后一次倒下时他仰头摔在地板上,尽力护住后脑,天顶油画开始在眼前旋转,像缓缓转动的唱片,油画上画着许多跳舞的少女,脚背紧绷。
他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芭蕾舞鞋的构造,鞋头的部分有着特殊的鞋骨用来支撑脚背站立,有的新鞋买来太硬,所以需要预先掰软,而后再缝上缎带。很多舞者的脚背都会因为常年直立导致变形,在鲜亮柔软的缎面之下,往往是畸形的、浸满鲜血的指节。
咔哒一声。
艾西礼侧过脸,看到夏德里安踩在地板上的皮鞋。
对方身穿的西装剪裁精良,蹲下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截脚踝。
女声依旧悠悠然在唱,莉莉玛莲,莉莉玛莲。
夏德里安叼着雪茄,拍了拍艾西礼的侧脸,“起来,你的身手太学院派,士官学校教的东西不适合实战,很多地方得重新学。”
艾西礼动了动,朝夏德里安的方向伸出手。
夏德里安抱着胳膊挑眉,“怎么,还要我扶你?”
艾西礼并未缩回手,相反,他一把抓了过去——像这场单方面挨揍最开始那样、一把抓住夏德里安的领口。
下一秒,他抓住夏德里安的脚踝。
夏德里安任由他抓着,全当这人已经被揍到神志不清,他微微俯下身,想查看对方的眼睑,接着艾西礼突然冒出一句:“……了。”
夏德里安:“什么?”
年轻人小声重复着:“……抓到了。”
那之后每周一上午九点,艾西礼都会准时来到芭蕾教室,他旷掉了所有的体能课,并为此做好了挂科的准备。从他和夏德里安相处的经验判断,夏德里安会堂而皇之地占掉他的上课时间,但并不会为此负责。又或者艾西礼也可以选择不去芭蕾教室,这样他就能按时上课,期末拿全优绩点甚至奖学金。
当然,他从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个选项。
每次训练夏德里安都会播放不同的唱片,从古典歌剧到现代派,还有各种各样的交响曲,在这方面他有一些恶趣味,每当定音鼓响起时必然会把艾西礼揍趴下,以至于后来艾西礼去参加城堡剧院的新剧首演,大幕拉开,鼓槌刚刚举起,艾西礼立刻下意识护住了头。
临近学期终的时候,夏德里安有事外出,训练被暂停。艾西礼原本可以用这段时间参加体能课的期末考试,但他没有,他在周一上午九点抵达芭蕾教室,将所有的唱片从头到尾听过一遍,直到最后一张交响乐终于落幕,他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艾西礼被人拍醒,还没睁眼他就闻到了玫瑰雪茄的气味,“地这么凉,怎么在这儿睡?”
对方语气有一丝调侃:“这么想我啊?”
艾西礼慢慢坐起身,窗外天色深黑,夏德里安没开总闸,只打开了外厅的灯,一线光亮从门缝里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