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前(58)
夏德里安说着将干果剥开,指间发出“咔嚓”一声,“有一次我喝得太多,直接醉死过去,据说纳尔齐斯那家伙第二天早上无论如何也没能把我弄醒,干脆自己执行任务去了,做完任务直接卷了所有的经费回国。剩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穷得叮当响,骗吃骗喝半个多月才凑够路费。”
“回来之后我就写了报告,申请换搭档,结果上边不同意,说什么人手紧张危险系数高,说白了就是敢死任务能做的人太少。那个时候我真是天天去圣堂点蜡烛,希望这庸医赶紧死掉。”
“结果到现在也没死成。”夏德里安说着啧了一声,“所以祈祷其实没什么用,神什么都不管。”
艾西礼听他讲完,问:“您为什么不再和纳尔齐斯教授搭档了?”
“因为机动局有别的安排。”夏德里安耸耸肩,“搭档不是固定的,有段时间我每个任务差不多都要换个搭档。”
艾西礼:“是因为能和您配合的人不多吗?”
“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夏德里安想了想,总结道:“主要是因为人死得太快了。”
身边传来酒塞拔出的声音,艾西礼听到他喝了一口酒,而后说:“我想想……纳尔齐斯应该是我所有搭档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他其实算是被强制退休。”夏德里安说着带了些消遣的口吻,“机动局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再用他,又因为这人身份特殊不能直接杀掉,所以就被打发到学校教书了。”
他说完将手里的一把东西倒给艾西礼,艾西礼抬手接住,发现是刚剥好的果仁。
他很少问夏德里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都做些什么,或者应该说,他从不问。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但这并不代表夏德里安从来不提,相反,夏德里安经常零零碎碎地有一些闲谈,其中偶见腥风血雨。艾西礼只听着,过耳就忘。
有时闲谈中漏出一星半点重要的事,他会记着。他心里有一本账,里面林林总总许多名目。自从第二学年升入生物院系,他再没回过上将庄园,但他并未因此失去信息来源,不如说和夏德里安在一起后,他掌握的东西更多了。
艾西礼很清楚他和夏德里安目前不在同一个领域,对于那些他并未涉及的事情而言,不知道是最好的保护。
但是在最十万火急的时刻,夏德里安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成为他和死神对赌的筹码。
各自起高楼,但是将底线留给彼此。在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
刚在一起的时候夏德里安比现在还要忙,有时候几个月到见不到人,终于等他有了空闲,正好赶上艾西礼生日,夏德里安订了两张头等舱的游轮票。他们在海上待了七天,到艾西礼生日那天晚上,蛋糕切了一半,夏德里安突然收到军部传讯,要他解决一队逃犯,对方的窝点就在三等舱。
夏德里安嘴上沾着奶油出的门,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两瓶酒,不知道是从哪顺来的。进门的时候艾西礼刚刚把餐刀从最后一名逃犯的脖子里拔出来——这伙人不知从哪得知了他们的舱位号,眼见解决不了夏德里安,打算抓到艾西礼用以要挟。
艾西礼把人从阳台上踹进海里,房间里一片狼藉,唯独蛋糕还完好无损地放在桌子上。他接过夏德里安手里的酒,两人继续分蛋糕,坐在地板上吃宵夜,夏德里安给他唱了生日歌,教他认星星,最后他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海风很快吹走了房间里的血腥气,一夜好眠。
他们还一同回过士官学院,两人都没开车,沿着夏德里安当年发明的那条“越狱路线”徒步走了回去。抵达学院门口时是半夜,他们撬了食品仓库的锁,顺带还从仓库里找到两大箱烟花。他们把箱子搬到楼顶,一边分吃军用物资一边放烟花,士官学院建在山里,整个山谷都亮如白昼。
那个时候夏德里安在焰火中起身,请他跳一支舞。
夏德里安会跳各种各样的舞,从弗拉明戈到华尔兹到拉丁到探戈,每一种他都跳得很好,他甚至会跳君主时代流行的皇室舞蹈。他将每一种步法都教给艾西礼,兴致上来就拉着学生转圈。有一次他们在他们在陌生的城市里夜游,夏德里安喝多了酒,顺手从路边的商店偷出一双舞鞋,他穿上它,在灯下跳出了《天鹅之死》中最著名的三十二圈挥鞭转。
此时此刻,艾西礼突然开口:“老师。”
夏德里安从草地上转头看着他,“想干什么?”
“我能请您跳一支舞吗?”
“当然。”夏德里安在月光下笑了起来,“但是得换个地方。”
他们去了玫瑰厅。
艾西礼站在大厅正中,正准备抬手,却看见夏德里安忽然退开两步,他蹬掉高跟鞋,光着脚站在大理石地面上。
而后他喝了一口酒,将瓶口向下,把剩下的酒液全倒在了地板上。
他踏上去,溅开满地鲜红。
“不好意思啊,新圣堂的酒窖实在是收藏了很多好酒,喝多了刚醒。”来人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笑,吮了一下食指,“我想从果园那边抄近路过来,结果踩翻了一筐刚收的葡萄。”
来人在艾西礼面前转了个圈儿,站定,笑眯眯道:“所以,您觉得我怎么样?”
艾西礼久久地看着他。
“我觉得,非常合适。”
他们在很多地方都跳过舞,最疯狂的时候在杀人现场,最宁静的时候在艾西礼的宿舍床头,在雨中,在血泊里,在圣母像下,夏德里安几乎从不拒绝艾西礼,更不会拒绝他的邀舞,只有一种情况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