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122)CP+番外
江意秋替董凡顺着气,自己心里也不曾好受过。
“他是当今圣上,你说谁能胁迫他?谁敢胁迫皇上?”董凡满脸悲痛地望向自己的小孙子,他已经失去了女儿,再也经受不起这生离死别的痛楚。
“我得回去看看。”
话完,董凡立刻急道:“你回去?怎么回去?圣旨一发天下人皆知。”
这一程注定是心惊胆战的,谁人不识他乾圣王,一旦见到了那便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谁也不会在生死面前让步。
“你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好歹,我这把老骨头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江意秋心间登时犹如落了颗千斤重的巨石,是啊,自己好不容易又相认的亲人,难道这么快就又要诀别?
他攥紧的拳头又松开,连平日里高挺的脊背此刻也没有了力气。
“没事的,我骑马很快,没人追得上我!”
江意秋还是想亲眼去证实。
“你!”
董凡长叹一声,“连我都能明白其中的缘由,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啊!”
“我明白。可我就是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我就能死心。”
江意秋那么高大威猛的身躯,这会儿似乎脆弱地像琉璃。
爷孙两个沉默良久,董凡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那双坚定的眼神,就跟自己女儿当初离开自己一样那般倔强。
董凡双目中的浊泪滚动,“小秋,爷爷不会让你死的。”
江意秋驾马狂奔在山野,越靠近皇城,他越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抽痛。
枯枝划过他的脸颊异常锋利,要想不被人发现他就只能走林子,寒冬腊月的季节到处都是沉睡的枯木。
江意秋从未觉得手脚如此冰凉,也从未觉得这一程如此漫长。
彻骨的寒冷让他感觉不到脸颊上伤口的疼痛,绝尘的马蹄踏飞一路的白雪和泥泞,乌鸦跟着他们哀嚎了半程。
年底的皇城中热闹非凡,买糖人的小贩到处开始吆喝,追逐着嬉戏打闹的孩子们玩儿着手里的小炮竹,胆儿小的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张着大嘴嗷嗷大哭。
“你看那个告示了没有?”
“什么告示?我今天才进城里办置年货,还没空去瞄一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哎,你自个儿去看吧,我都不知道一向光明磊落的人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害死了好些人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江意秋一袭简陋黑衣,躲在巷子后边,张着耳朵听了一嘴,又猛的奋力蹬地,翻到另一边的阁楼上。
下边巡视的两名皇城司守卫军转角过来,没发现任何异常,又开始一阵唏嘘地走远,如今的头等消息就是他乾圣王被新帝赐死的事。
待到迟暮,街上空了不少,江意秋这才往那告示栏去,上面没有一个字他不认识,可那短短几行让他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朝他靠近,才又将斗笠往下拉了拉,隐身在巷子里。
巡逻队的戒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他当然能知道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皇宫。
可这般无事发生的样子,让他难受不已。
他再英勇无敌,终究也是个人,他也会死,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同那些卖糖人的小贩也没两样,都是蝼蚁罢了。
他根本没有能力做那个执棋者。
江意秋坐在堆满积雪的屋顶上,远远望着那道宫墙,禾苑就在里面,他马上就能见到他,可他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如果能见到禾苑焦急上火无可奈何的模样,江意秋心里便有底。
但若是没有呢?
江意秋摆了摆首,又抹了把脸。
暮色渐深,他摸着宫墙,无声无息翻了进去,江意秋从小方向感都好,偌大的皇宫就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可眼前残破不堪的府邸让他有片刻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那题着“江府”两个大字的牌匾都被撤了下来,碎裂成了好几瓣,被扔在一堆破铜烂铁里面,门口的两墩石狮子上边都是血迹,还有刀刃在上边留下的好些印子。
他怔怔地往里面走去,全府上下百来号人,没有一个活口。
他走两步就被一具尸身绊得踉跄晃动,为了不让他们给自己递消息,就干脆全部灭口。
江意秋全然不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孤身一人立在尸山之间,瞥见自己眼熟的好几个贴身侍卫和侍女,江意秋步履不稳,走得很是吃力,他伫立在那年轻男子的尸体前,抬手将那双依旧大睁着的眼睛合上。
尽管他对这座像是牢笼的府邸没有那么深的情谊,可这些几乎都是看着他慢慢长大的人,会帮着他逃过严厉的刑罚,会在他想要翻墙偷溜出宫的时候跪在墙边给他当凳子使,会永远听他一个人的话。
是啊,他江意秋都没发话,他们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那死去的人也想不明白,但也许,来不及道别才是世间常态。
江意秋环顾四周,原本还想去自己寝屋望一眼,可他的腿犹如被水泥困在了地上。
那不是水泥,是他们的冤屈,是亡灵的挣扎,是血海深渊。
他双目猩红,眼眶滚烫非常,靠着阑干瘫坐在地上,血水染了他的墨色衣角,可那触目惊心的红在纯黑之中一点也显现不出来。
江意秋闭上眼,整座府邸的死亡幽寂将他包围,一双双无辜的手在向他求救,无数个声音在嘶喊。
脑海里又开始响起一阵漫长的鸣音,待一切重归安静之时,江意秋缓缓睁开双瞳,攀上飞檐,奋力一蹬又凌空跃起,几番下来,他人已经到了太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