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138)
谁信堂堂大臣穿着湿衣裳捂出来的?大家宁愿相信这是醉卧花间染上的奇怪毛病。
想脱,又有顾虑——萧扶光脾气大,若是让她看到,怕是要骂他登徒子,回京除却废掉婚约,还要添一条欲行不轨之罪。
司马廷玉倾身向前往她那边瞧,想趁她不注意脱下衣裳晾晾。
只见她站得笔直,该是练过弓的缘由,肩膀圆润结实,肩胛骨似要起飞。亵衣带子绕着那截细细的脖颈一圈,将这女罗刹的好一对凶悍法器紧紧束住。
光这还不够。
但凡高个儿女子,多有一双长腿。她就有,长而笔直,又有股结实的韧劲儿。
腿越长,腰越短,否则就是个短脖子了。可郡主脖子细长,只能从腰上下功夫。可巧她会使弓,不说上百斤,八十斤的力气还是有的——倘若人人日日拉弓射箭,不说三年,一年不到都能练出一截楚腰。
惊鸿一瞥后,司马廷玉收回了视线。
只是脑中好似撞进一头小鹿——细长的腿,翘起的尾,正挺着胸脯,姿态高傲而曼妙。
惜哉祈福牌零零散散地遮蔽了些,令人难以窥其全貌。
知她不会望来,平复心情之后,司马廷玉放心地脱了衣裳,将它们拧干。
这边萧扶光将衣裳褪了,拧干后还觉湿,向另一头望了一眼,只瞧见了他背对着自己靠在菩萨脚边。
行囊里的衣裳也湿透了,不过总比没有的好。她披起原先的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到火堆旁,打算将衣服烤干。
看火最是无聊,一会儿就要睡着。倘若能有人同她说说话倒好。
只是身后人忒可气,为了个小表妹竟将二人关系置于不顾——她光献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越想越烦,他怎么还不死?
正在心底骂人时,那人却出了声。
“有些话,还是现在说清了好。”他道,“当初要缔结姻亲时你我尚懵懂不知事,如今你既厌恶我,好歹给司马氏一些体面,莫再降罪。待回京之后,我自会主动向殿下说明。”
萧扶光本来就烦,听后心头火起,更加烦躁。
“你不必假好心,那是我父王,我会同他说。”她言语间十分不耐,像是巴不得能早点儿摆脱他。
司马廷玉也早受够了看她眼色,丢下一句“你随意”后,将衣裳围在腰间,大步踏出了大雄宝殿。
外间狂风暴雨不断,司马廷玉抬头挺胸冲入雨幕,离开得十分决绝。
萧扶光想要出声阻拦,可身为郡主,实在不曾拉下脸去挽留谁。
哪怕她心中泛起一丝后悔,却也不断地逼迫洗脑自己:男子都是便宜货,想想宇文渡纪伯阳他们,要么害己,要么害人。
殿外电闪雷鸣,雨声越发急,像是要将天都倾倒出来一般。
司马廷玉不在,萧扶光的两套衣服都烤干,暖烘烘的穿在身上,总算驱走一些暴雨带来的凉意。
只是他呢?马也没了,人生地不熟,什么都没有,万一碰上什么野兽将他吃了…
萧扶光揪着脑袋,心道司马廷玉那么大的个头,想来一般野兽一顿是吃不完的,须得是头老水牛那么大的猛兽才行。
越怕越想,越想越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扶光啃着干粮,喉咙里噎得难受。
这时候又想起司马廷玉来了。
他现在在哪儿了呢?不知道回没回府衙?若是回了,会不会再来找她?
应是不会了,刚刚她还说他假好心,他定是生气了。
萧扶光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转头将衣服铺在柴上,睡进柴堆里。
只是她白日淋了雨,晚上又没有被子。半夜时殿里生着的火一熄灭,湿寒便入了体,当下便烧起来。
萧扶光一边发着高热,一边却做起了噩梦。
梦境中亦是暴雨连天,有一片湖,湖上有一艘船。
她坐在船内,身边是宇文渡。
宇文渡端了一盘肉来讨好她:“小芙,你饿了没?来尝尝这个。”
她夹起一块肉,只觉得又酸又柴,十分难吃。
宇文渡问左右侍奉的人:“怎么做成这样?你们会不会做?”
她摆了摆手,硬生生吃下去几块,抬头问檀芳:“你们待客有礼,我也给全了面子。现在可否告知我桃山老人在哪里?家母病危,急需他的救治。”
檀芳笑着指了指她跟前的那盘肉:“我不是将他老人家带到你跟前了吗?”
她面色一变,跑到船头狂呕起来。
宇文渡在她身后哭着说对不起,檀芳则哈哈大笑,说檀沐庭料事如神。只有她不断抠着喉咙,吐了一滩又一滩。
然而下一刻,周围一切又消失不见。
她坐在树上,看纪伯阳坐在悬崖边。
他的喉咙上插着一支羽箭,张口便是暗红的血渍:“小芙,我这样喜欢你,你为何要骗我?”
她惊了一瞬,随即大声道:“因为你害死三万济阴百姓!你必须死!”
纪伯阳身下轮椅飞快地来到她所在树下,他仰着头,脖子上的箭清晰可见。
“我是对不起他们,可我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他道,“我不怪你。小芙,你下来,随我走吧。”
“我不随你走!”她死死抱住了树干,“我不…我要回京,我要辅佐父王,我还要…我还要做…”
“你要做什么?”
一声低沉的嗓音将她自噩梦中拖出。
萧扶光猛然睁开眼,入目是大雄宝殿积满蛛网的房梁,身侧是去而复返的司马廷玉。
他坐在她身侧,正俯身凝视着她。一双浓墨似的眉眼扬得高高的,明明不是善眉善眼的面相,却令她倍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