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182)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谁。”檀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那一阵儿他们喊我听曲,听完了就叫她们下来陪客。我喜欢壮实些的武生,就去后边找人了…在座的是我堂兄和大哥,他们还宴请了几位好友…除他们之外,私塾的先生、前门的管事、家中的武夫…人多了去…我哪儿知道是谁…”
姚玉环听罢吗,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寻了半晌,最终从一旁摸出个花瓶来,冲着檀英狠狠砸去。
花瓶碎了一地,檀英被砸中了头,当下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姚玉环抓起地上碎瓷片就要上去,被萧扶光拦了下来。
她一回头,一双眼睛满是猩红血色,眼泪簌簌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姚玉环大吼,“他们糟蹋她啊!他们不拿她当人看…”
萧扶光见她手指缝里流出血,夺下她手中碎瓷片扔到一边。
姚玉环扑进她怀中放声大哭。
“我们这种人,就该是天生下贱吗?”
萧扶光无语望房檐。
“命是天生,但个人有个人运势。无人天生下贱,无人生来高贵。威仪与责任并重,不一定是好事,若有朝一日南齐打进来,我头一个成为阶下囚,多少人恨不得将我碾踩在脚底。”她拍了拍姚玉环的背,温声道,“世事难料,有谁敢言自己能一生顺遂?当年檀家人凌辱令堂,此命已无法更改;如今你就是将檀英杀死,也无人敢问你责,这就是运。”
姚玉环抬起了头,泪还在流,却没有刚刚那样失控了。
“好像…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姚玉环是谁?司马阁老的小夫人,自打出了戏班子后便被娇养起来,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打扮,心眼儿全用在怎么争宠上。
纵是为母亲遭遇而难过,然而脑子浅,旁人说两句开解话立马就想开了。要不都说傻人有傻福,她便是如此了。
“谁也没法儿回到过去,不如向前看。”萧扶光继续劝她,“你稳住了阁老,就是去寻檀沐庭问话他也要给你几分颜面不是?”
姚玉环听后深以为然,抹了抹脸上的泪,焦躁地在室内转圈儿。
“对…我得侍奉好了大人…我要檀沐庭跪下同我娘牌位磕头…我…”忽地一转头,“我还要做大人的续弦!我要你同廷玉一道为我奉茶,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小娘’!”
萧扶光呆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居然有这等人生目标。
可人是自己劝的,只是一不小心就劝过了头。
姚玉环怀揣满腔豪情壮志,就连离开时步子都轻松了不少。
萧扶光转过头,如今室内只剩她与檀英二人,她大可以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了。
她向檀英泼了一壶冷茶,昏死过去的檀英这才苏醒过来。
“檀沐庭自二十三年秋闱后便再未归家,你就没有觉得不对劲么?”她问。
“堂兄从前便不与人深交,不过我与祖母倒也怀疑过。”檀英气若游丝道,“可我大哥跟在堂兄身边做事,直言堂兄今非昔比…”
“若非你大哥杀死桃山老人,我母妃也能多活两年。檀英,你该庆幸这次来的是我。”萧扶光一字一句道,“若换做我父王,你们檀家所有人都要千刀万剐。”
檀英听后,眼中浮现惊怖之色。
-
至此之后,檀英被打包送入府衙。
不过他为何一丝不挂,却无人敢问那两位当事人,这便成了众人心中未解之谜。
且檀英算是自愿献出檀家家业,不必经府衙审讯,一来保全了在京为官的檀沐庭颜面,二来留得老夫人一条性命,三来…
檀府列出一张清单,除却田宅商铺、书画古籍、珍宝文玩、器物首饰等,光金银银票竟有千万两之巨。这还只是檀家一半基业,可见其富庶远非纪家所比。
若是数十万两也就罢,这样大的数目她实在不敢一人独吞,想想终究还是向帝京去信一封,将此事陈情。同时将缴获的坟典墨宝收拾了两大箱,派人送去恩师华品瑜府邸。
处置完了这些,萧扶光坐在廊下发起呆来。
“怪不得先帝常叹你是女儿身。”司马廷玉看在眼中,同她道,“我先前只当你一时心血来潮要出门游乐,后来以为你是要追查檀沐庭舞弊。如今看来,能不走府衙且兵不血刃就拿下檀家,倒是我小瞧了阿扶。”
第170章
夜舞鱼龙(十四)
萧扶光听出他话中埋怨,仰头正视着他,目光清澈纯粹。
“此前我并不知晓檀英是断袖,我虽有意收檀家,但如今却是下下之策。”她道,“我原本是想获取檀沐庭消息,只要能证明如今的那位檀侍郎是赝品就好。是檀英打乱了我全盘计划,这次倒逼得我回京后不得不与檀沐庭正面相抗。你若不信,我敢在地藏王菩萨跟前发誓,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利用你。”
她说话间,手中摸着一柄搜刮来的玉如意。
想起“檀沐庭”三个字,她总是莫名感到焦虑。
司马廷玉在朝堂浸淫多年,论起心眼手段,只高不低,又如何不知道她是无心插柳?
“那就是我坏了阿扶的事?”司马廷玉蹲下身来看她。
“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任性。”萧扶光摇头,垂首道,“幼时我有一只黄玉雕的蟠螭杯,阿寰见了十分想要。我很喜欢阿寰,我可以给他很多东西,但他先看上我的杯子,我便不想给了。”
“今日是一只蟠螭杯,焉知明日不会有人潜图问鼎?”司马廷玉坐在她身侧,一伸手,将她的头摁到自己肩上,“我倒觉得阿扶做得对。该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宁愿毁了,也不能让它落于他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