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65)
他说到此处,有些叹息,有些委屈,在绿珠听来却是毛骨悚然。
正当她惶惶之际,又听景王说:“山院人数既不明,索性一把火全部烧掉。”
绿珠听后吓了一跳。
她想起小芙来,不知从哪儿鼓足了一口气,跪在那黑衣男子身边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殿下…殿下开开恩,山院尚有无辜之人在…她不是纪家人,不该担纪家的罪…”
话说出口,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要景王开恩?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哪怕是皇帝也要乖乖批朱。
身边的男子转过了头,绿珠本就害怕,瞧清楚了他的面容之后几乎是跪都跪不稳了。
这个从鬣狗手里将他救下来的男人…他缺了半张脸!
说缺不太合适,因为他右半张脸上的皮肉里嵌着大片银箔,从额头到下巴,除却右眼之外,其余几乎都被银箔所覆盖。
银箔上印着花纹,绿珠没细看,可这般怪异的模样在她看来却不是可怕,第一反应竟是这银箔竟使他有种瑰丽奇异之态。
绿珠不过扫了一眼,而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帷后那位无形中能施以巨大压力的人的身上。
景王慢慢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却问:“你口中说的是何人?”
绿珠坏了景王的打算,原以为他必有一番震怒与惩戒,没想到他只是问了这么句话。
绿珠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忙抬头说:“小芙…就是那卖酒的姑娘,她如今尚在山院中,生死不明。”
景王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绿珠大着胆子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包括小芙莫名中毒以及自己进了后山之后又被身边的男子救回一事。
绿珠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伏在地上哭求:“据说小芙姑娘家中从前有些根基,我看到了她的卖身契,知晓了她的名姓,思来想去,她极有可能是那家人。”
“哦?她叫什么?”景王单手撑额,饶有兴致地问,“‘那家’又是哪一家?”
“卖身契上写的是‘扶光’二字。”绿珠伏地说,“兰陵扶氏曾是兰陵望族,数年前全族南迁。小芙曾说,她娘亲体弱多病,隐在山中直至逝世,所以不曾为人所知。”
绿珠说罢便不再开口。
屋子里静得可怕,此时哪怕有一根细针掉落也是能听见的。
良久后,景王忽然轻笑了一声。
绿珠惊愕地抬头,见那位碧裳侍女同她一样满脸皆是惊恐之色。
景王起身从帷帘后走了出来。
他的衣摆在绿珠跟前停住,天威煌煌,便是连衣角的暗纹都比寻常耀目。
“你倒是胆子大,为了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敢同孤这样讲话。”
他俯下身来,用那几根不久之前还错开了宇文渡下颌的手指捻起绿珠的下巴来。
绿珠头一回看清了景王,他的脸近在咫尺,她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只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像是定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
绿珠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过是说了小芙的身世,又或者她本身就是欺瞒的存在——她的父亲明知纪家叛国卖郡却不曾上报,而是带着她逃亡兰陵,以致大齐重伤他的国土子民。
换做是绿珠,她也会厌恶自己。
“其他人你就不要操心,你自己还是守拙为妙。”景王松开了她的下巴,接过碧衣侍女呈上的帕子揩了揩,最后丢在绿珠跟前的毯子上。
景王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直接上了楼。
之前那个为他揉腿的侍女跟了上去。
眼见着人走远了,那碧衣侍女才敢上前,对脸上嵌着银箔的男子说:“藏锋,起来了,殿下又没有怪你…你受伤了吧?可要医治?”
绿珠这才知道他原来叫藏锋。
许是个哑巴,藏锋依然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便跟着人出去了。
绿珠瘫在地上,被逼出了一背的汗。
伴君如伴虎,君主是君,君王亦是君。
绿珠死里逃生两次,又担心起小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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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芙晕得快,醒得也快。
她一睁眼儿,便见自己已经挪了个地方。
眼前有个大夫模样的老头正同纪伯阳说话。
“…所以,这位姑娘得的是病酒之症,寻常无大碍,只是不应饮酒才对。”
小芙蹙起眉头——她也没喝酒啊。
第67章
溃甲收官(五)
纪伯阳推着轮椅转了过来。
“病酒之人常见,是我疏忽了。”他看到小芙正挠着胳膊上的疹子,有些惭愧地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真是对不住。”
小芙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的。原先我吃面的时候也是,老郑不知道我不能沾酒,他厨房用的两大缸都是青檀泉的泉水。谁知道这么巧,青檀泉竟又出了酒呢?”
纪伯阳眼神微微一闪,却没有接她的话。
小芙还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
“说来也稀奇,我是年关才来的峄城,倒不知青檀泉竟这样神奇。我见过泉水中冒沙冒鲤的,竟未见过出酒的,这回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小芙隔衣挠着后背看他,“我这病没有大碍,只是不能喝酒罢了,来得快去得快,又没什么事儿,大公子不用道歉。”
她后背的肩膀下有一处总是够不着,换了两只手都没挠尽兴。
纪伯阳看到了,犹豫了一下后伸手过来帮她挠。
此时已经是四月底,天气像是突然热起来似的,小芙上面只穿了件衫子,纪伯阳替她挠的时候便隔着这件春衫。
他能感知到少女的筋骨之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皮肉,即便不闭眼也能猜想得到,它们有着同主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样的细腻,甚至更为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