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令(66)CP
嬴光回以征询的眼神。
明夷颔首,起身让开位置:“我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有种近乎本能的……愧疚?”
听见这个词,嬴光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被凤凰胆照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明夷轻声问道。
嬴光抿了抿唇,轻声回答:“这是你编<列国通志>时,<明公子列传>的原稿。”
明夷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不问原稿来处,也不问他如何得知,只了然地向他道谢:“我早该想到的……多谢。”
极深的洞龛内部落满灰尘,嬴光先前伸手进去时就沾了一袖子灰尘,他笑着在明夷身边蹲下:“嗯,我来就我来吧,里面挺脏的,你这衣服要是弄脏了,我还不好洗呢。”
玄色锦袋与洞口分离的一霎间,身处此山中的人或许能感觉到,他们所处的气场出现了微小的凝滞。如果空气可视,他们就会看见,在那一瞬间的凝固之后,周遭景象猝然爬满裂痕,随后如玻璃般破碎一地。
取出来后,锦袋没有粘上一点灰尘,就像数千年前放进去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没有任何外力能使它发生改变,它是比兰台和阵法都更隽永的存在。
“还是你来打开吧,”嬴光捧着锦袋,转向明夷,袋内竹简磕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毕竟是留给你的。”
明夷抚着织锦上依然鲜艳的朱雀纹,年纪尚幼时,他其实喜欢过一段时间红色。那时若有祭典,他便要跟在父王身后一同参加,父王母后衣袍上成双成对的朱雀总惹他分心,他总是担忧,这对漂亮的朱雀一个不察就会振翅而去。后来母后告诉他,他的背后也有一只朱雀,原本蹦蹦跳跳的小公子顿时端庄起来,步子都沉稳了不少。
他伸手挑开袋口,将手探入,指尖碰到竹简,触手生凉。
大泽亡国之君亲笔撰写,无一字改动的《明公子列传》,就这样重见天日。
明夷的手托不住三卷竹简,嬴光就伸手要接过来,他却把正在展开的一卷递到嬴光手里:“你看吧,本来就是要留给你们看的。”
嬴光接过《明公子列传》第一卷,在昏暗的环境中凑近光源,一字一句地辨认竹简上的字迹。
这样的环境看书实在伤眼,片刻后嬴光闭眼转了转眼睛,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写得真烂。”
明夷闻言,原本眉间依稀含悲,现下也难忍笑意:“人家又不是史官,要求别这么严格嘛,嬴老师?”
嬴光合上竹简,把明夷手中的东西都拿到自己手里:“行了,快先下去吧,这上面怪闷的。”
……
阵眼一动,明夷便时日无多,留在这世上的日子就开始了倒计时。李三宝不欲多留,免得打扰这两位的二人世界,又似乎还有要事,只简单交代几句便先行离开。
从屋顶取下的书,明夷下来后就一直在看,嬴光所言毫不夸张,这书行文松散,磕磕绊绊,比起史稿,反而更像信笔涂鸦的札记。提出批评的嬴光还很胸有成竹地向明大人打包票:“等我看完,肯定能给你写一本更好的。”
“嗯嗯,我们嬴老师不愧当今青年学者领袖。”语毕,明夷见他摇头晃脑的得意模样,心头阴霾也散尽。
余下三个月时间,明夷依旧不能离开这座山,心境上却更豁然,只觉得未来每多一日尚清醒的日子都是上苍垂怜,都知足。
“不是上苍垂怜,”嬴光收起竹简,斜着身子靠上明夷的肩膀,“是你应得的自由。”
三千年前离国大巫不经意摆出的蓍草,仓促落成一卦明夷,这一卦无端覆压于他,太过蛮横,也太过残忍。
命运本就亏欠他许多。
明夷却抬手摩挲着他的下颌,与他发丝相勾连:“上苍亏欠我许多,大约是算准了你会出现,便将你赔给我了。”
“三个月后又是除夕,你再陪我看一次烟火,可好?”
第53章 京城初雪
京城的初雪今年来得早,嬴光开着车去故宫取文件,琉璃瓦顶才出现在视野中,细雪就纷纷扬扬从半空洒下。待他取好文件离开时,雪还未停,地面已积蓄了薄薄一层绉纱似的白。
宫墙夹道,恍听得雪声如玉碎。嬴光行走其中,足下踩着轻微的沙沙声。行至太和殿的重檐庑殿顶,金色的琉璃瓦在新雪中雍容难掩,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芒。素色装点,中和了浓墨重彩的朱红明黄,叫匆忙赶路的人也不自觉宁静下来。
嬴光揣着文件,裹紧外套,上一秒还欣赏雪景,下一秒就被迎面的冷风吹得打起冷颤。自从取了魂灯,嬴光的体温就一直比正常人低一些,还没入冬就经常手脚冰凉,他也因此成了最理解单位女同事体寒之苦的男同志。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穿着长风衣或者夹克装酷,现在已经裹上羽绒服了。
他今天取完这份文件就能错峰下班,一场初雪,却让行车速度又慢了下来。一路压着车速开出城,到山脚下的村庄,嬴光惯停的车位却成了孩子们玩雪的阵地。他看着孩子们一夹子下去怎么都弄不成一个完整的雪鸭子,觉得有些滑稽:“别忙活了,要再下几场雪才好玩呢。”
有个胆大的小女孩,穿着校服,鼻子脸冻得通红,大声回答道:“这个星期只有这么一场雪!”
是啊,就这么一场雪,难不成还要嫌弃老天下得少。嬴光熄了火,捧着保温杯坐在车里,抬眼望着半山苍翠得突兀的竹林,沉思良久。
几分钟后,他给老刘打去电话:“领导,课题第一阶段也结束了,我想把这两年没放的年假都一起补上……如果可以的话,也预支一下明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