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令(74)CP
再去想此前种种,如一场大梦。
明夷未离开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嬴光身侧,只求有一刻,他的触碰能被感受到。
过去他如何也预料不到,有他千方百计隐藏自己形迹的一天,就有他竭尽全力想让嬴光知晓自己存在的一天。
簌簌落雪飘入二楼未关上的窗,嬴光起身,待机械地走到窗边,却好似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直直望着后院的竹林。他进门时忘了关门,自然也没有闲暇将暖气打开,明夷担心他受冻,可他自己连在新雪上写字都困难,更遑论做其他事。
电话铃声响了三遍又断了三遍,第四个电话打进来,才堪堪唤回嬴光神智。
“喂,嬴先生,我快上飞机了,你们家仙人今天还好吧?”是李三宝的电话。日前嬴光发信息说明夷状况不大好,李三宝看到信息,赶忙在起飞前回电。
嬴光一开口,沙哑苦涩的声音把电话里的人吓了一跳:“……道长,明夷消失了,我看不见他。”
“怎么会?”李三宝狠狠皱眉,险些在飞机上跳起来,他迅速把脑子里看过的书、学过的东西都过了一遍,语速极快“你你你你们现在在哪里?我给的那块玉呢?那块玉在身边带久了会认主,玉没碎就是主人还在!”顾及还在公共场合,他压低声音,继续道,“活人认阳寿魂魄认阴寿,仙人不能投胎,玉还完好仙人的魂魄就还没有消散!”
话音刚落,嬴光就扑到那堆衣物跟前疯了似的翻找,扬起一件毛衣时,一块玉佩掉出来,砸在他大腿上。
嬴光到这时才明确感受到被抽走的生气重新灌进胸腔。他举起玉佩,翻来覆去验证玉的完好无损,捧住那枚玉佩贴在心口,全然不留缝隙,若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才干涸的泪痕又被冲刷。
“喂?找到了吗?找到了开免提!”李三宝接着指挥道,“你现在马上去找宋师叔,仙人守着玉佩不要离开古楼半步,我下了飞机马上过去……宋师叔知道该怎么做!仙人千万不能再出去了!”
嬴光哆嗦着按开扬声器,跟着李三宝呼唤明夷的声音茫然四顾。他的眼神在半空中找不到可以聚焦的确切对象,口中却强作冷静地重复着:“明夷,听见了吗,哪儿都别去,我很快回来,没事的,没事的……”
……
山路湿滑,嬴光一路疾行到山顶道观,叩门的手将铜环抹上一层潮湿的泥,日昏雪重,双手攀上门环,辨不出何者更冰冷。
夜晚值殿的小道士打着手电出来开门,后院宋道长也若有所感地披衣起身。
最后一寸日影于山下殆尽,山门洞开,嬴光抓住小道士手臂,阴暗灯光下赤红的双目实在骇人,吓出了小道士一句九字真言。
宋道长恰在此时赶到,似早有预料般揣着一个大包袱。“光儿,回魂了!可是你家那位贵人出什么问题了?”
老道长的声音总是慈和平静,嬴光总算不那么失态,恍惚地松开小道士手臂:“爷,李道长让我找您来。”
“边走边说吧。”宋道长回身摆手不让弟子跟着,下山的步伐比嬴光这个年轻人还稳健许多。
这段山路几乎可称真正的“山路”,崎岖远非嬴光与明夷每日所走的路能比,嬴光走得踉跄,冷气荆棘一般刮过气管和肺泡。
“……明夷,明夷忽然消失了……但是李道长说,他,他还在,咳咳……这几天,他总是……总是会变,变透明……”
宋道长走山路如履平地,还能分心扶嬴光一把:“三个月,倒也差不多到头了。不过我说了,你小子有大功德,只是度他离开,还算不过大功德。”
嬴光却同自己犟了起来,还没到除夕,说好的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上天欺我。
明天就是除夕,但嬴光早在某天半夜便悄悄收起了兰台的日历。可离除夕还有几天,明夷比那本花花绿绿的赠品台历更清楚。
兰台内,青年一席滚地白袍,只有自己能看见,手边的铜镜空空,映不出任何人影。君子重诺,明夷过去最恶食言而肥,可他与嬴光无数次相互许诺,眼见也无法兑现了。他虚浮半空,连一粒灰尘也不在他身上停留。嬴光去寻救他的法子,他若是能拦住,定是不依的——他只想多看几眼嬴光的模样。
那枚阴阳鱼玉佩留在兰台,从明夷的角度看去,那上下有纹饰可分正反的玉佩便倒了过来,火地晋再度颠倒,又成了地火明夷。
山路曲折,宋道长抱了一兜子法器,嬴光本能要帮他拿着,宋道长还是回绝:“这里面不是至阳之物就是至阴之物,你少了一盏魂灯,能拿哪个?”
“道爷?”嬴光愣了愣,手里开着电筒的手机险些没抓住。
“走快点儿吧,魂灯都给人家了……”宋道长敲了敲他后背,“把心定一定,一会儿小李来了就用不上你了,正好歇会儿。”
雪越下越深,嬴光与宋道长回到兰台时,满身雪都来不及拂去,嬴光尤甚,十分钟后融化的雪水浸透了他从内到外每一件衣裳。宋道长让他带自己去楼内明夷旧物最多的地方,勒令他全程不许碰任何法器。至此已经没有嬴光能做的事,他只有对着空气不知安慰谁:“明夷,没关系的,宋道爷来了,李道长也要到了……没事的,我回来了……”
明夷不敢哭,不敢再落泪,哽咽着用无形的躯体抱住他,说是抱,只是将手臂圈了一个不敢收紧的空间。
宋道长的阵法初成,李三宝也到了机场。雪天高速开不快,也不知道他走的什么路子,半小时就赶到了兰台。“我去……这山路,差点摔断腿!嬴先生,现在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