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8)
罗闵坐下来,接过陈啸给他倒的疙瘩汤,抿了一口,“有什么问题吗?”
李明正半分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你想过和他见一面吗?”
罗闵没立刻回答,“陈啸,这是哪来的?”
陈啸叼着半个包子瞪着眼睛咽下去,才想起自己是个哑巴,比划道:“丁婆婆给的,她说最近忙,就不过来看你了。塞了好多吃的,急匆匆就走了。”
“哦,好。”罗闵捧起碗,半天也没喝。
“你能看懂手语?”李明正头次见俩人无障碍沟通,自己被排除在外,颇有些加密通话的意味。
罗闵才不愿意说是年纪小争强好胜,陈啸会手语显得特别酷,又怕陈啸偷摸用手语骂他,埋头没日没夜学了一个礼拜。
事后发现自己能说话,陈啸能听见声两个人还像斗法似的比手语像个傻子,才醒悟过来。
“随便学的。”罗闵止住陈啸满眼含泪打字宣扬自己有多贴心的动作,拐回话题:“没必要见面,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全然不在意这些年血脉相连的父亲有没有一丝一毫惦念过他。
他真切地认为,他们是孤立的两个个体,无需再有牵连。
“好,我知道了。”李明正点到为止,罗闵不追问,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送走李明正,陈啸也不显摆他的手语肆无忌惮地插话了。
罗闵低头吃早饭,他就用手机播报:“昨天找事那几个没摔出毛病,就罚了顿批评教育,我据理力争,要到了一点清洁费,待会转给你。”
罗闵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最近不少人把房子卖了,不过都是平常放着出租的。我家那摊位也有人来问价,价格还不低。”
汤匙轻碰瓷碗,罗闵将面疙瘩吃得干干净净,“你想卖吗?”
陈啸露出两排大牙,“不卖。这是我爸妈传给我的,等我靠这铺子挣钱做了手术,衣锦还乡,这就是我专门用来吹牛皮的地儿。”
罗闵不冷不热地评价:“有志向,不过叔叔阿姨活得好好的,充其量只是让你看店。”
机械女声哈哈哈哈笑了一长串,被罗闵强制关机。
胆大的鸟站在窗台叫得乱七八糟,捕捉到烧饼铺落在地上的白芝麻,扑闪翅膀便飞身落下。
老头佝偻着腰背却顺畅无比地穿行于狭窄的巷道,稳稳迈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提了一袋子油条上楼,油香气充满楼道。
第5章
城中村位置不错,勉强算是学区房,九月,外来务工子女都吭哧吭哧背上书包上学去。
忌讳死人的不在少数,但攒下来的钱是实打实的。
罗闵留在家中,已有近两月没变成猫,除了偶尔应对在门口悄摸烧纸、蘸红墨水在墙边写“拆”的迷信老头老太太以外,生活如水一般平静。
令人振奋的是,罗闵外出寻找兼职时被自称“顶级经纪人”慧眼识珠,顺利做起兼职——给淘宝商家做平面模特。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动作再自然一点,下巴微抬,对对对,太棒了,就是这种活着也行,死了更好的状态。”
罗闵面无表情地手插兜摆pose。
工作氛围很好,差点被哄成胚胎。
时薪也随着拍摄的熟练程度水涨船高,再加上找到的快递分拣日结兼职,手上已攒了些钱。
“辛苦了,这套衣服你就穿走吧。这周没什么拍摄任务了,钱明天打给你,回去好好休息。”
罗闵摆摆手,书包甩上单肩走出摄影棚。
向北走七百米有个公交车站,罗闵慢慢悠悠地晃过去。时间还早,能等很多班车。
他没听歌的习惯,手机划来划去都是无趣的资讯,看久了头晕。百无聊赖,只能低着头数站台上的蚂蚁。
才数到第17只工蚁,公交车靠站了。
还没停稳,就是一阵乌拉乌拉的噪杂,活像有一千只鸭子围着人转圈嘎嘎叫。
罗闵抬眼,一车的小学生,小黄帽,红领巾还有不知收敛的嗓门。
“我爸说只要我上学不迟到,周末就带我去动物园,你们没见过狮子吧!一口就能把你的头吞掉!”
“切,我才不稀罕,我妈说了,只要我健健康康地不受伤,不和人吵架,就带我去首都,去看皇宫!”
壮得像小牛犊子的两人圈着扶手杆,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方绮雯你说,我们谁更厉害?”
罗闵没上车,车开走了,没等到仲裁方绮雯的回答。
他没去过动物园,也没去过首都看皇宫,说不上来哪个更厉害。
非要争个高下,似乎只会打破期待,滋生更多欲念。
前两天傍晚陈啸拎了一兜子酒来,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非揽着罗闵的肩膀用一只手比划。
罗闵连蒙带猜地看出陈啸想说的话:“人生好不公平,你看你长得好考上名牌大学,结果没爸疼,妈也死了,和我这个没什么长处的哑巴沦落到一块。那些个不如你的光鲜亮丽,耀武扬威。你说命运怎么会这样?”
他提着陈啸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人人生来不平等就是命运最大的平等之处。”
回味一下,说得挺高大上,总之就是不在乎、不强求。
罗闵从不羡慕嫉恨任何人,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试图代入任何人,只以自己的视角摸索着生存。
或许是他生来便很难共情。
眼眶后神经跳动,罗闵掏兜,没在这身新衣服里摸到辣椒。
下一班车来得很慢,头部紧缩如裹,罗闵神色如常蹲下身,似乎是看蚂蚁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