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小狗(25)
……但是为什么要问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濯尔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抱歉,“我昨日带你回来,替你换衣服的时候,见到了你脖颈上的伤疤,是因为那个吗?”
宁祐抬起头,和濯尔清对视,他从小在下九流中摸爬滚打地长大,很清楚濯尔清的目光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那双也可以很威严、很冷漠的眼睛里,现在盛着柔和的、宽慰般的忧意。对方只是很单纯地,在担忧他的嗓子,他脖颈的伤。
宁祐建立起的坚硬的防线、浑身的坏脾气和尖刺,在此时、在这样的目光里融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濯尔清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犹豫般问:“说话的时候,还会痛吗?”
看上去大概是会痛的,否则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呢。
宁祐似哭般从喉咙里挤出切断的气音,看向濯尔清,却无法回答。
为什么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与他对峙,与他说一些伤人的话,这样也好叫他痛痛快快地把一切摆在明面上,去质问对方——
你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一次两次,看见了我,却不救我?!
仙首果然,手段高明。
他认输。他愿意从此刻忘记他们过去的一切龌龊,愿意相信一切苦衷与不得已……
哥哥。
“没有……”宁祐掩盖着声音的颤抖,用冷冰冰的、沙哑的嗓音说,“讲话不会疼。”
“嗓子,也和伤口没有关系,我天生就有声疾。你可以放心问,你想问的问题。”
濯尔清似乎松了一口气,没有在乎宁祐忍不住带着火药味的阴阳怪气的后半句,重新微笑起来:“太好了。”
“……说来,认识这样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少年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
濯尔清忍不住忐忑,他问错了么?
原以为到了现在,对方应当愿意告诉他了才是……也是,他性格古板,不如玄枵肆意,也许少年人确乎会觉得他无趣,与他难以亲近。
“宁祐。”对方轻轻开了口,眼神仍然看着他,顺着光,看上去好像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他应当说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心脏泛着古怪的疼。
濯尔清:“是……哪两个字?”
对方垂下了眼,那点光彩顿时消失了。
啊……濯尔清想,他应当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就像对方曾对玄枵说的那样——“我告诉过你们”。
“安宁的宁,自天佑之的祐。”少年轻轻说,“有人说……佑字太重,恐怕损福,便替我改做同义的、衣字旁的祐了。”
濯尔清皱眉:“你是平江宁家的人?”
除开冷冰冰的声音、过分的言简意赅,宁祐简直堪称乖巧,逢问必答:“是。”
“那你为何……”濯尔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用词,他垂下眼睫,投下阴影,声音中带着遗憾,“既生在宁家,为何还会……”
“我不想说。”无论濯尔清的为何后面,想问的是什么,宁祐都不想回答。
濯尔清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那我没有别的问题想问了。”濯尔清说,“对了。”
宁祐挑挑眉,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之前见你对修道颇有兴趣,昆仑山上苦寒无趣,若你不介意,不如就跟我修行吧。”
“若你想,可以称我一声师父,若不想,不讲这些繁文缛节也行。”
宁祐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师父?”
他说:“你……愿意教我练剑?”
见他脸上露出意外又忍不住渴望欣喜的神色,终于多了些鲜活的人气,濯尔清也忍不住笑起来:“丹药符箓,阵法炼器,刀剑百武,你想学,我都能教。”
“学……”宁祐忍不住道,“学剑吧。”
此时这般,才像是这样年纪的少年。濯尔清一边想,一边应了“好”。
宁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好像没问过他是否要一直留在昆仑,若是他要下山,哪有什么昆仑山上苦寒无聊一说。莫名其妙就在几句话间被绑在了此处。
……不过,他也确实无处可去。
这么一问一答,濯尔清终于放心了,肯叫那些仙侍们与宁祐接触,省得他一人无聊——
“你真是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狗变的?”
“这差异也太大了吧?那么柔软一白团子,怎么变人就这么冷冰冰的。”
“你别捏他脸,都给捏红了,仙首说的还能有假不成。哎哟,好久没在仙宫里看见这样小的小孩儿了。”
宁祐被女侍们团团围住,新奇地捏来捏去、问来问去,那些活了许久的女侍似乎完全没有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还把他当成那只蠢狗!
“我……”宁祐忍无可忍,“我不是小孩儿了。我活了一百多年!”
也不知道女侍们信没信,她们嘻嘻哈哈给炸毛小狗顺毛一样,顺着他说:“好了、好了,不是小孩了……不过,你筑基得道倒是很早,才显得这么年少吧。”
宁祐没有说话,把还在捏他脸的手扒拉开,怒了:“别再捏我了!”
于是女侍们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她们当然看得出来宁祐没有真的生气,这个好小狗,现在是好小孩,对她们一直都很包容,很亲近——即便他的脸色冷冷的,说话也冷冷的。
宁祐被捏得心神俱疲,看见远处濯尔清带笑地看向这边,正准备开口,就见濯尔清又低下头看自己的卷轴去了。
宁祐是个很好懂的人,比如濯尔清知道他吃饭时,在烦躁与冷硬之下,是不知为何的低落不安,也知道他现在,烦躁无奈之下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