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暗室逢月明(8)
「一是性格如此吧。」
「我小名话话,自打咿咿呀呀学会叫开始,我妈就没一天耳朵消停过。」
「我是我爸妈两边家族里第一个孩子,打小就有一群家人哄我开心逗我玩。长大了逢人就笑,同行就聊,我喜欢逗人开心,身边的朋友也喜欢逗我开心。」
「心理学不是有这么个说法,说社交行为与个人幸福感息息相关,一个人说的废话越多,Ta 更容易快乐。」
「我们那个时代,很少遇到真正的坏人坏事。顶多有讨厌我的人在背后蛐蛐几句,也随意,任他们说去。」
「二来嘛,我是成心想跟他们套近乎的。」
桌上两根蜡烛已经快燃到底了,又到了该熄灯的时候,地牢的光亮总是吝啬。
「我总觉得,我命不该在此绝。上天送我来此处,必定有机缘在里头,兴许是想看我绝境之下如何自救。」
「我摸清了他们上下值的时辰,再给我一些日子,谁在哪一班哪一岗也能估算个七七八八。」
「上天有好生之德。时机到了的时候,我总能挣两下。」
又年的目光里满是惊愕,惊愕又很快转成了钦佩。
他喃喃道:「真好。」
又垂低头不说话了。
丧丧的。
我屈指弹了他一脑瓜崩:「所以,你要赶紧把腿养好!不然越狱的时候跟不上我,我跑得可快了!」
他捂着脑门愕然半晌,埋在掌间笑得肩膀都抖了。
第11章
没轻快两天,那个白脸老太监又来了。
「哟,这牢里热闹得很呐!」
喜公公招招手,唤人开了牢房门,不再是上回绢帕掩着鼻子的拿乔样子,臃肿的身子慢步踱进来,把我们挂的几块布帘挨个掀起来瞧了瞧。
他笑得一身肥肉乱颤。
「世子爷可是金窝里生出来的人物,上次见您时风骨犹在,咱家还怕您一个想不开抹了脖子——怎么一月不见,您落魄成这样了?」
「你们都出去!咱家与世子爷有要事相商。」
狱卒们退行几十步之后,几个大力太监严严实实守住了口。
喜公公朝着北边一拱手:「咱们皇上睿圣通神,查出京城中有一伙奸党,私挟了一封先帝密诏出京——世子爷可知道这伙奸党的名姓?」
「奸党?」又年呵笑:「是先帝的传位诏书罢?怎么,从宫中遗失了?」
「你那主子弑君篡位,竟也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世子爷慎言!」
喜公公尖着嗓子喝止,一双四白眼射向外头几个太监。他连自己带着的人都信不过。
几个太监跪伏于地,恨不得没长耳朵。
「这伙奸党的姓名,除了先太子,世子爷该是最清楚的——皇上说了,您若是老老实实将这些人姓名默在纸上,皇上心情好了,兴许还能留您一命。」
又年抚着膝头。
那点烛光照得他眼底一片惨淡。
「我爹被五马分尸,我娘吊死在公府门前,也没能求得舅父带兵进宫护驾。」
「几个弟弟被斩首游街,几个小妹被扔进官妓馆,怕是剩不下半口气。」
「他杀我全家,留我一命,好大的恩典呵。」
「要杀要剐随他去……至于甚么奸党,那是保我盛朝江山社稷的忠义之士!」
他一声厉喝,目光如炬。
此一声震得我胸口激荡,差点叫出好来。
十五扑跪在他面前,一个头接一个头沉甸甸磕在地上。
「主子您招了罢,招一个也行……那份名单怕是只有太子和您知晓,新帝不敢去拷问太子,折磨起您来却没有顾虑啊!」
又年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很久。
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看到烛火微光拂在他背上,浅浅一道弧。
他先前右腿再痛的时候,一坐起来,背也直得像松。世家公子该有的仪态浸入骨血,再落魄也不会丢。
眼下,竟痛得弯起了背。?
旧仆来招降,劝他做叛徒……
喜公公啧啧两声:「咱家奉着皇命来的,世子爷这不是叫咱家为难嘛?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老东西眯着眼打量又年那两条伤腿,嘻笑了声。
「咱家没念过几本书,只是听人说,打蛇打三寸、拿人掐软肋——世子爷这软肋倒是好找得很。」
他回头,一双丑陋的四白眼锁住我。
「来人,将这留种娘子提进刑房。」
我一愣。
擦!
我是三寸吗我?我是软肋吗我?
我俩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话搭子,他一个世子,是王爷的亲儿吧?能在意我死活吗?
两边肩胛骨被几根鹰爪一般的铁指钳住,我不可抑止地发起抖来。
又年平静的神情崩开,他颧骨咬紧,一字字挤出来。
「杨喜,你敢。」
「你一个扫靴小吏爬到如今的位置,不过是想羞辱于我,你冲着我来便是。」
喜公公大笑:「世子爷好记性!居然记得奴才当初在太和殿外给大人们扫了两年靴!那世子爷跪下,给我这扫靴奴磕个头如何?」
「我跪,你放了她。」
又年双膝一屈,没有分毫犹豫地跪下了。
喜公公眼白向下一瞥,将又年的狼狈样收进眼里,笑得轻蔑至极。
「您一介死囚,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您这一跪可不稀罕——真当自己还如当初一般膝下黄金二两重呢?」
又年抬头望着他。
「你要什么?你冲我来。」
那老货捻着兰花指,拿帕子一角沾了沾眼睛。
「咱家生来命苦,七岁上头就去势入了宫。这些年收了几个干儿,也都是腌臜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