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负君意(53)
君衡已经三四天没好好合眼了。
上官季仙说他这种人就属于吃饱了撑的:“你说你没事接这摊子干嘛?相州又不是没人了,咱们自己已经一脑袋麻烦了,你还得再给自己找麻烦,你怎么想的?”
君衡怎么想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怎么想。
一开始相州大雪的时候,张格病着,他没时间想。后来张格病好了,又听说城里出现了灾情,房屋倒塌、百姓受冻受困。大雪封了路,城外乡村的菜肉贩不进来,城里东西两个大市又无法开市,居民住的里坊也被大雪堵住,所有人都窝在家里进不去出不来,只能开始吃存粮。
家里有粮有柴的还能抗几天,那些没米下锅没柴烧火的怎么办?人饿上三天还能活,冻上三天还有几个能活?
现在的路都是黄土路,这雪要是彻底化了或是直接冻上倒还好说,偏偏这雪下了化、化了下,可以想象路况变成了什么样子。
刚听说这些的时候,君衡纵心里着急,却也没想过要干涉地方事务,给自己找麻烦。毕竟州县上上下下养着这么多官员,又有一千军府驻军,如果这么多人还处置不了一个雪灾,那朝廷还养他们作甚?
但叫君衡没想到的是,他在刺史府等了两天,没等来开仓放粮的消息,没等来安置城外灾民的消息,只等来了城里一个接一个冻死人的消息。而州府官员除了派人上街清清雪,维持一下治安,竟毫无作为!
君衡如何能再忍?当即便叫来卢刺史问罪。而卢刺史敢在君衡眼皮子底下这么做,自然准备好了说辞。
常平仓是州县的战略储备,平日稳定粮价、调控市场全靠常平仓。固然州县也有开仓赈灾的权力,但开仓之前必须向上级政府,也就是河北道政府打申请。说明开仓的原因、规模、预计效果,得到批准后才能开仓放粮。
那河北道治所在哪呢?魏州,距离相州二百多里地。别说打申请等审批了,现在连送文书的驿马都出不去。
什么?你说可以先上车后补票,先把粮食散出去,再和上官说你动了战略物资?亲,谁和你说你可以这么干的,你的官帽和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什么?你说城里死人了,你都是为了百姓好?亲,你当官多少年了,没见过死人,没见过灾情吗?
雪灾而已,又不是旱灾蝗灾水灾,下个几天不下了,雪自己就化了,等路干了这灾情不就过去了吗?冻死人,这城里城外哪年还不冻死几个人,用得着大惊小怪,为这么点小事去担上私开常平仓的罪名吗?
卢刺史自然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但君衡在东宫十年,见多了明哲保身敷衍塞责互相推诿的官员,怎么会听不明白?他也不是没猜到这些人的想法,他只是没想到他们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么干!
然后君衡才恍然想起——他现在不是太子了。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失母被废,触怒圣上,还被发遣封地的王爷。自身尚且难保,凭什么去管别人的闲事,人家又凭什么听你的呢?
君衡在原地沉默半晌,最后没有斥责,也没有颐指气使,只说了一句:“开仓和开城之事,有我担着,你只管去做。”
卢挺一愣,但也没说什么,垂首恭敬道:“是。”
君衡盯着他看了一眼,突然又道:“京里现在在吵什么,旁人或许不知,但我想卢刺史应该很清楚吧?”
卢挺心里‘咯噔’一下,额角瞬间便有点冒汗,低着头不敢接话。君衡也不需要他接话,淡淡道:“这世上的许多事,几率不过一半一半。赌赢了得道升仙,赌输了家破人亡。卢刺史是个聪明人,当官吗,胆子小不敢赌不是什么坏事,但要是非把自己的另一条路走绝了,那可就是犯蠢了。”
卢刺史一惊,继而瞬间明白了君衡的意思,一时又惊喜又惶恐又畏惧,赶紧跪下道:“下官不敢!赈灾一事,全凭殿下吩咐,下官必定全力以赴,不令殿下失望!”
……
有了卢刺史的配合,事情自然好办多了。
君衡虽然没有亲历过地方,但云州冬日酷寒,雪灾几乎是百姓的家常便饭。不同于水旱蝗灾,雪灾是即时性灾害。放粮、供暖、治安甚至安置灾民都是次要的,放在首位的第一等要务该是清路。
只要路通了,一切都好说,路通不了,常平仓开了也是白费。
所以其他事情安排给州府官员后,君衡不管别的,只管盯着他们清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先集中人手清出一条大道来,派专人看守,哪怕再下雪,这四条路也必须时刻保持畅通。常平仓既开,传令下去,前来服役清雪的百姓每人早晚供应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若有主动前来服役的壮丁或妇人,同样照此办理。未成丁的孩童……清雪不行但可以负责盯路,扫扫新雪。一样照此供应,十岁以下供应减半。”
官员记下:“是。”
君衡想了想,又道:“若是人手和工具还不足,就去城里各世族和大贾家敲门,挨家挨户去要。要么每家先交三十个壮丁出来跟着一起清路,要么交六十件家伙事,以物抵人。”
“是。”
一切都安排好,君衡每天就乘着马车、带着负责清路的官员满城逛——王爷要去城东,你们下面人不得赶紧把城东的路清出来,不然王爷怎么过去啊?王爷在城东待烦了想去城西住住,那你们还等什么呢,赶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