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负君意(58)
卢春昂起头, 清秀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坚定:“至于我, 我既然敢冒险向王妃自荐,自然也有我的力量。第一,我在卢府虽然只是婢女, 却自幼在家学中服侍小娘子读书。范阳卢氏之所以兴盛至今, 便是因其家学文化博大精深,绵绵不绝。我不敢自负是家学中最有才学的,却敢说我一定是最努力最刻苦的。”
举凡经史、法律典章、书画、诗赋文章, 卢春都是下过苦功夫的。白日里小娘子上学的时候, 先生的话她一字一句也不敢漏。小娘子下学回去歇了,她还是不敢放松。
纸不够就在沙地上练, 没有书就拿着兰姨做的点心买通书房的婢女,灯油不够便就着灶台的光,反正办法总比问题多。
张格听完倒没有很惊讶, 她早就觉得这姑娘思维敏捷、目标明确、逻辑清晰、言辞犀利,一定是读过不少书的。只是没想到她这样用功,读得这样好。
张格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之色, 肯定道:“娘子有如此见识,又这样刻苦自持,我自愧弗如。我虽在宫中内文学馆上过几年课, 但学的多是算账理事,撰写官样文书的功课,于经史和诗赋文章皆不精通,确实有赖娘子指点。”
这真不是张格故意谦虚。
虽然宫中的内文学馆经史书算、诗词歌赋、法律典章、琴棋书画众艺都有教习,宫教博士的水平也不低。但张七娘是个实用派,对书算典章等平日能用得上的本事那是实打实的刻苦,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是实打实的敷衍,几乎一窍不通。
巧了不是,张格也是如此。两相叠加,她在这方面真是一点儿金手指都没有。除非她脸皮厚点儿把上辈子学的唐诗宋词都背出来,谎称是自己的——但这样也挺容易露馅儿的。
卢春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一句,她就接受了自己,一时又惊又喜,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看着张格。张格笑了,伸手过去攥住她的双手,问道:“第二呢?咱们总不能只靠经史诗赋在幽州立足。”
卢春连忙道:“第二,我熟知谱系。”
行走世家,必论谱系。谱系是每一个世家女子的必修课,几乎是从会说话就开始背谱系。直亲姻亲转折亲,没有谱系,在世家寸步难行。
这个张格倒是略有耳闻,之前君衡曾与她说过卢刺史是范阳卢氏的三房,康王的生母却是出自二房。她后来为了搞清这里面的关系去问了上官季仙,结果上官季仙说了一大通谱系关系,把她给搞晕了。
简单总结这个谱系,就是谁是哪一支第几房第几代的第几个儿子,娶了哪一家世族哪一支第几房第几代的第几个闺女,分别当过什么官,又生了几个儿子,嫡的还是庶的,儿子又娶了谁谁谁的第几个闺女,以此类推。
张格听了三句,全是卢X卢X卢XX,瞬间就头大了:“这个……我确实不行。”这得是从小就开始研究背诵,才能掌握的本事。
“第三,”卢春犹豫一瞬,但还是实话道:“第三,我比王妃心狠。”
张格怔住,有些意外,却也不是那么意外,她神色晦暗不清地立在原地,沉默半晌后突然想起一句话:“……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这个道理张格不是不懂,只是很多时候,她就是做不到。
有一些写进了记忆里,刻进了骨头里的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抹去的。
因为一旦抹去这些,就等于同时抹去了那个教导她这一切的世界,那个她永远怀念,永远都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的世界。
卢春望着张格怔忡的神情,突然跪下道:“殿下,慈、义、情、善都并非坏事,只是在许多时候,它很可能成为一个弱点。卢春不才,愿为君之利刃,为君抹去这个弱点!”
而终有一日,她将风凭借力,直上云霄!
女孩儿坚韧如疾风劲草,锐利如寒芒出鞘,张格凝视着她清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释然地笑了:“好。”
愿你我瑕瑜互映,长短相携,笑对风雨,共赴华年。
第27章
大局 女人要识大体?识个屁!
君衡今天又在外面忙了一天。
上午先是要盯着所有赶尸车运出城, 驱赶疏散四周的百姓,防着生出民乱。这场大雪来得突然,对许多家庭来说, 亲人的死亡自然也很突然。尤其是家中有幼儿的,冻死冻病的更是数不胜数。
穷困或许能让人习惯许多人间惨事,但穷困并不能断绝人所有的感情。纵有王爷在场坐镇, 凄凉悲切的嚎丧依然响彻城门, 久久回荡。
君衡忙完此事已是晚霞垂天, 趁着天色尚未全暗,君衡又赶紧派人去找上官季仙,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城北距离城南甚远, 结果临到二人用完哺食都要睡下了, 衙役才传回消息,说是城南外涌进了许多附近的灾民。
衙役:“回殿下,乡里好些草棚房都叫压塌了, 土房好些, 可也叫雪堵得出不去门。虽然村里家家都有存粮,但这次好些人家养了一年的牲口都冻死了。偏偏大雪封了路, 拉不来县里又卖不出去,自己还不舍得吃,可不得把人急死吗?这好容易连着出了两天大太阳, 雪化成了泥,虽说走起来艰难些,但好歹是能出村了。”
所以家里冻死了牲口的百姓, 那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见雪化,赶紧便拖着自家牲口进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