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负君意(67)
张格这一路都在左右权衡,智商小人儿在脑子里说:肯定是赶紧去跪啊!还等什么呢?你现在一无所有,失了宠爱那不是找死吗!但她的双腿又好像已经僵住了,自从进了这屋子,就直愣愣地站在门边,再不肯向君衡的方向靠近一步。
张格想起妈妈以前说她是个犟种,死犟:“乐乐,遇事不能老这么犟着,不能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然你早晚会吃亏的!”
其实张格有时候也挺恨自己这副脾气的,可是妈妈,软下膝盖真的好难啊……
两人就这样在屋里一坐一站各自静默,不说话,也不看对方。一刻钟、两刻钟,沉默到第三刻钟,还是张格先撑不住了,低声道:“你、你不问吗?”
像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砸下一枚石子,些许惊心,些许波澜,扰动心绪。
君衡转脸看她,神情晦暗不明,但语气还是一如往常般波澜不惊:“问什么,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张格也不知道。
仔细想想,好像是没什么好问的。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了,却若无其事什么也没问。正如自己,发生了,却若无其事什么也没说。
张格垂下头:“没有就算了,该吃饭了。”说罢转身就想离开,却不料刚打开一条门缝,一只手突然越过她的肩头,砰的一声将门合上,张格心里一沉。
君衡抵住门,见她硬挺着脖子仿若一块僵直的木板,不肯回头,也不肯低头,顿时五味杂陈。但两人对峙半晌,最后这万千心绪却也只能化作淡淡的一句轻语:“当时……很害怕吧。”
“……”
漫长的沉默后,有晶莹的泪珠顺着洒金石榴裙一颗、一颗砸在鹿皮小靴翘起的云头上,渐渐晕开一片湿痕。
君衡伸手掰过张格僵直如木的身体,见她还是倔强的不肯抬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所有话和情绪都憋了回去,不再说什么了。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拥进怀里,语气还是波澜不惊,但却不像方才那么生硬了:“是我不好,不会再有下次了。”
张格心里一酸,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把头埋进去……
“嗯。”
·
相州之行,起于病,终于伤。
虽然君衡最后什么也没有问——没有问具体情形,也没有问张格为什么不告诉他;张格也没有问,没有问君衡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没有问他到底知道了多少,相信了多少。
一切的不解、怒气、伤心,都好像在那场漫长的沉默对峙中消匿于无形了。
但,真的消失了吗?
……
离开相州驿站,枯燥的旅程重新开始,生活好像回到了从前,却又好像没有回到从前——君衡不再坐车,而是改成了骑马。陪张格坐车的变成了卢春和谢佩兰,赶车的变成了谢佩松。
看起来好像很正常,毕竟同是女眷,在一辆车里会更便利些,而君衡一个男人,整日在车里窝着,看在周围士兵的眼里好像也不大好。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格挑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能看到君衡骑在马上的背影,和从前一样如山岳般沉稳,却又好像多了一丝落寞和压抑,令人不安。
君衡一日比一日沉默。从前他沉默,是因为性格本就内敛安静。现在他沉默,却是因为肚子里心事重重,是因为……他们变得生疏了,无话可说了。
卢春见张格满脸心事,刚想开口,却被谢佩兰拦住了。谢佩兰摇摇头,伸手从面前烧着热水的小铜罐里拿出个蜜橘,递到张格面前:“王妃尝尝,用炭炉热过了,不凉。”
张格回神,见两人满眼关切,放下车帘将蜜橘接过来,笑了笑:“谢谢兰姨。”
谢佩兰看她连笑里都凝着浓浓的愁绪,忍不住一叹。照理这事儿其实不该她们张嘴——王爷王妃之间的事,岂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插手的。何况她们才跟了王妃几天,这种夫妻之间的隐事,就是亲爹娘都得思量思量再说。
但话又说回来,这样年轻的姑娘,生的又这样明媚,还从不自矜身份,一口一个兰姨的叫着,实在是惹人怜惜。且……和春儿一样,这也是个没了亲爹亲娘的孩子啊!突然成了婚,嫁的又这样复杂,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要是她们也不说,还有谁能和她说呢?
谢佩兰心里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开口了:“王妃既叫我一声兰姨,那我能否托大说两句?要是说的不对,王妃就只当吹了一阵儿风,别忘心里去。”
张格一愣,看看手里的橘子,低下头:“嗯,兰姨你说。”她最近也确实也有些茫然,辨不清自己的心,也辨不清他的心,进退两难:“您是长辈,又见多识广,若有要教我的只管说。”
其实他们突然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康王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都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不信她,她也不信他。张格是早就知道,君衡却是突然才发现的。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却都无法开口、无法解决。
谢佩兰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她只能就事论事的说:“其实夫妻两口子过日子,有个磕磕绊绊的再正常不过。我虽然没嫁过人,但好歹也活了半辈子,从我们老家到逃难这一路,再到府里这十几年,见了不说上千对,也得有个几百对夫妻了。别管形形色色什么模样,贫的富的、老的少的,就没有不拌嘴不磕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