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负君意(7)
陈二斤摇头:“不是,我们是司农寺的番户,三天前刚被都官大人挑来伺候殿下的。”
张格:“番户?”
所谓番户,是指被赦免过一次的官奴婢。
官奴婢的去处并不统一,一般衣冠子和有技能的女子会被分入掖庭、太乐、教坊等司,供宫廷役使。而没有技能或是平民之家的男女,则会被分入司农寺,由司农寺负责管理和安排工作。男子主要在蔬圃劳作,女子则进入厨饎工作。
官奴婢并非终身制,除了可以成为女官或宫妃改换身份,也可能遇上赦宥。一免为番户,二免为杂户,三免才可为良人,得到自由。
而番户、杂户虽遇赦,但仍属贱民级,仍归司农寺差使。到了年纪,也只能在同阶级内婚配,即‘当色相婚’,生子则与父母同色。像陈二斤和司巧,便是父母皆为番户,所以一出生即为番户。
陈二斤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叭叭叭叭说个没完:“不过比起官奴婢,其实我觉得做番户也还好啦。像我们家,几代都住在番户村里,各家都领着地。虽然阿耶和阿娘还得给司农干活,但一年也就干三个月,还有官爷管着我们的衣食。像我们这些小的,领差事之前还有学堂可上,教我们认字种地织布什么的,都能学。生了病还可以去太常寺领药,可比外面强多了。”
“就是一点不大好,阿娘总不许我随便出去!”
“对了王妃,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二斤吗?”
陈二斤也不管别人想不想知道,叭叭叭叭又是一通介绍:“因为我娘生我的时候没奶,是隔壁陈叔不知从哪儿掂摸来二斤羊奶喂的我,所以就叫二斤了。不过我本来叫孙二斤,后来陈叔陈婶一直没有孩子,我爹娘一拍巴掌,干脆给我改了姓,送给陈叔陈婶当儿子了,所以我现在就叫陈二斤了,有意思吧?”
司巧捂脸:“……”真是没眼看。
张格倒是真的被他这一通叭叭给说笑了,点头捧场道:“有意思,我很喜欢听。不过,既然你们家一直住在番户村给司农寺干活,为何你们两个小孩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陈二斤意外道:“怎么王妃不知道吗?官奴婢只供宫里差使,王府和公主府若要挑奴婢,只能从司农寺的番户和杂户里挑的。”
——所以说白了,番户和杂户依然是身不由己的奴婢,不过换了个称呼,给奴婢群体一个奔头罢了。
幽王从前是太子,用的都是内侍省的宦官和掖庭的宫女,可他现在是幽王了,身边的人自然要从上到下换个遍。
“我和司巧都被挑中了伺候王爷,以后就都是王府的人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挑阿耶阿娘,挑了我和司巧两个最小的,来就来吧,还不给我们饭吃。”
“哎呀你先别啰唆了,”司巧突然拍了二斤一下打断道:“说到王爷我想起来了,咱们出来这好半天,王爷身边没人了呀!”
!!!
二斤:“……”对哦,王爷还在小屋里晕着呢。
张格:“……”对哦,她是来冲喜的,她得赶紧去救她夫君啊!
司巧:“还在这愣着干吗,赶紧往回跑呀!”
(小黑屋里的幽王殿下:“……”绝了。)
第4章
闯出 一穷二白?走,跟我闯出去!……
意识到还有个病号在等着他们照顾,三人赶紧收拾东西往回跑。
进了后院正房后一看,二斤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殿下还好好晕着呐。”
晕着?张格举着灯笼近前细看:“怎么是趴着的?”
好家伙,这床上都看不到人,就一个披头散发的后脑勺啊,听起来幽王还在昏迷,这么趴着万一窒息了怎么办?
“还有下面这些,这是什么?”这么冷的秋夜,病人身上竟然没有被子,而是堆了层层叠叠乱七八糟的锦纱。这人不会已经被闷死或是冻死了吧?
二斤见王妃似乎是想将王爷翻过来,赶紧拦住:“哎,不行!”
张格已经抱起了锦纱,结果刚定睛一看,心底突然‘咚’的一下,怔在了原地——微弱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是紫黑青肿、伤痕累累的脊背。
这是……杖刑。
瞬间,天旋地转,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吞没了她。
二斤并没有注意到张格的异样,一边拿回锦纱盖好一边喋喋不休解释道:“唉,王爷之前受过脊杖么,我们不敢让他躺着,怕压到伤口。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挑这么个院子给王爷养病,简直是要啥啥没有,穷得只剩钱了。王爷这几天又一会烧一会冷的,我们怕他再冻坏了,只好把各个屋的纱帐都扯下来当被子用。”
还是司巧发现了张格的不对劲,上前扶住她:“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张格回神,看看两个孩子,再看看床上生死不知的幽王,冷静下来:“我没事。这样,咱们先一起把他侧过来,就算后背有伤不能平躺,也不能这样趴着,万一呼吸道有异物,很可能会窒息。”
一个昏迷的成年男子是极沉重的,他们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一个抱头一个抱脚,从腰腹一点一点往侧方翻转。之后又满屋翻找合适的东西挡住幽王脊背以外的地方,以免他不慎翻过去。
终于大功告成,张格喘了口气刚要起身,转头却见幽王的脸都被散开的长发糊住了,又伸手过去给他整理。
如墨发丝拨开,映入张格眼中的是一张极其年轻俊美的容颜。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眉毛很浓,但并非锋锐的深浓,而是远山含烟、秋水长天的温润……面如冠玉,清雅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