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负君意(73)
季安这番话说完,薛城义凝重的面色回转了一些,屋里众人沉重的心情也略放缓了。
是啊,他们又不是张长德。虽说使君的脾气性子傲了些,但他既没有私扣税赋,也没有祸乱百姓,立下的又都是实打实的军功,皇帝没事儿找他们麻烦干什么?
再说了,朝廷设立河北三镇是为了屏藩东北。现如今西北的东突厥虽灭了,可东北的契丹却日益兴盛——这才是真正狼子野心的人呢!
季安见薛城义面色放缓,心中得意,轻蔑地看了一眼刘司马,又道:“再说了,这幽王和怀安郡王怎么能一样?怀安郡王当时还没出长安就已经封官赐爵,光是‘护送’的兵马就带了五万,光明正大就是来收权的,根本不用藏着掖着。那幽王呢?一个废太子,被圣人厌弃不说,连护送的人马都只给了五十个。听说不但没封官职,连个采邑番户都没给,光杆一个,他拿什么收权?”
薛城义点头,这也是他犹豫的一点。若幽王当真只是被遣放幽州,并没有别的目的,那他轻举妄动就成了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幽王虽是废太子,但却是坐了东宫十年的嫡长子,听说那长安城里现在的形势也复杂得很,幽王以后到底是个什么前程,且还不好说呢。这样的身份,他们魏博纵不能与之交好,最好也不要交恶。
薛城义一向更倚重刘司马,难得倾向季安的建议,季安心中一喜,赶紧道:“使君说得是,正是这个道理!”
再说了,河北三镇虽说唇齿相依,但互相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自来远香近臭,他们三家互相毗邻,势力范围模糊不清,争执在所难免。怀安郡王接手成德后,局面更加复杂,彼此间的敌我分界,其实很难界定。
季安低声道:“使君,刘延道与咱们又不是什么亲戚,突然来这么一封信,安知不是驱虎吞狼之计?咱们若出手拦下了幽王,好处最后是他得了,咱们呢?没被发现还好说,一旦被发现了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
哦,坏事他们魏博自己干了,好处还不一定有,风险却是他们自己担着:“他这想得也太美了,凭什么呀?”
这话着实有理,屋内的心腹属官们纷纷点头,显然更认同季副使的话——幽王进幽州这事,他们魏博就不该掺和。
刘司马见无人支持自己,连使君都倾向季副使,脸色自然十分难看:“使君,这世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幽王是嫡长子,自幼便极受陛下宠爱,不管个人资质还是军功资历,其他三个皇子都是拍马也追不上。使君不妨换位想想,若是您有这么个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纵父子之间有了些龃龉,当真就彻底厌弃了?”
“这,”薛城义凝眉回忆,他上次见这位幽王还是他去云州镇边之前。当时一面之缘,只记得那少年样貌生得极好,皎若玉树,英气干练。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言一行十分沉稳,自有山岳之风,又无骄人之态,令人颇有好感,印象深刻。这要是他儿子的话……
薛城义摸了摸下巴:“你继续说。”
刘司马见他动摇,连忙道:“而且陛下如果真的厌弃了幽王,那这天大地大,疆域广阔,何处不可封?西北西南,那偏僻荒凉的地方有的是,为何偏将幽王送来千里之外的幽州?幽州形势何等敏感复杂,谢家驻守的云州又恰在左侧,把一个废太子送过来,难道就不怕幽王勾结云州反了?”
这倒是,谢家通敌叛国的事嚷嚷了这么久,皇帝却一直没给出处置,好像皇后一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长安闹得沸沸扬扬的复立太子一事,也没见皇帝出手压制,任由朝野非议。如此说来,还真不像是厌弃幽王的样子。
薛城义想到这儿不由凝眉,可这要是没厌弃,那突然把一个‘太子’送来幽州,背后目的就真的值得思量了……
刘司马压低声音:“使君,刘延道的要求虽无礼,但有句话却说得很对,要拦幽王,不能在幽州动手,也不能在魏博动手,唯有幽王在成德境内时,才是最好的良机!”
刘司马还要再说,薛城义却突然收了神情,平淡道:“话虽如此,但季副使的话也有道理。就算幽王真的是奉陛下之命来收权的,首当其冲的也是幽州,而不是咱们魏博。且不管幽王身份有多尊贵,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一个黄口小儿,没兵没钱,这幽州也不是他想收就能收的。”
刘司马一愣,薛城义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一片心为着咱们魏博,不过宜良也不必过于忧心了,就算那幽王真有两把刷子,那也轮不到咱们来着急,依我看,还是该先观望一二,且看看他到了幽州之后有什么动向,再做打算。”
刘司马见那季安一脸得意,心中不忿,但薛城义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使君说得是。”
薛城义看看桌上几丝散落的书信余烬,突然又道:“不过幽州这么火上头似的跟咱们求助,看来刘延道心里对这幽王不是一般的忌惮。这对咱们来说,倒说不定是个契机,值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