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心痛,抱紧了萧无咎。
萧无咎:“我娘曾偷偷同我说,好喜欢我爹那样的男儿,俯仰天地,英勇无双,智计百出,一身正气,我可能记住了她当时的话,懂得了她的期盼,后来不管遇到多少事,多么难,多么脏,我都未曾移志……我想成为我爹那样的英伟男子,让她欣慰,让她骄傲。”
他不想有朝一日地下见到,娘亲会哭,会不想看到他,不想有个混账儿子。
祝卿安眼眶都跟着湿润了。
他头微歪,发丝滑下,扫到了萧无咎手腕。
萧无咎顺手抓住这些发丝,指尖轻缠,感受它们丝绸般的光滑触感:“我娘她……头发很美,多且直,厚而滑,和你的很像。但她小指僵硬,那些漂亮细致的女子发式,她梳不了,我爹便总给她梳,还学会了很多种妇人头,把她衬的更漂亮,每每我爹在家时,我娘就很美很美,外面走一圈,人人夸奖,我爹不在,我娘发式就很简单了,草草一扎,草草一编,其实也不丑,她人长得好看,头发又好,底子在那里,就是有点太素了,不像侯府夫人,像乡间淳朴村妇,我娘自己并不在意,可旁人一看她发式,就知我爹在不在家……”
祝卿安终于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梳发,是父母唯一留给萧无咎的,对爱情的理解,相处太短,时光太浅,他们还没来及教他更多,而他,也没来得及体会长大的滋味,就这么突然间,被逼着一夜成长。
“那一年,我七岁,天灾人祸,饥民遍野,夷狄大军叩边,南朝不管,周边束手旁观,中州军只能靠自己,不知夷狄同谁勾结,前方信息有误,我爹生死不明,定城遇险,人手也安排不过来,派不出合适的人出城请援军,而且夷狄过来的是精兵线,不好骗,我娘和我因身份特殊,都在对方悬赏人头之列,定城若破,百姓皆苦,我娘干脆行险,带着我出城,去找祖父的援军。”
说到这里,萧无咎声音再无法平静:“她其实只是人聪明,心思玲珑,本身没有什么武功,信息足够,人手足够时,她可以做成很多事,可只能靠自己体力时,她……女子之身,远不敌武夫。”
“她种种艰难都提前想到了,带着我险而又险地完成了任务,以近距离烟火信号,通知到了援军,而之所以用烟火信号,非本人亲至……是因为我们突然遇到了狼群。”
“狼群和夷狄小队士兵,一起发现了我们,不管哪样,我们都逃不掉,我娘便喂我吃了一颗丸药,她也吞了一颗,藏到了狼群里,我不知那是什么药,但狼群竟真的忽略了我们,没把我们当敌人,而是扑向了夷狄小队。”
“夷狼小队全军覆灭,可我们也并不是就安全了,因为药物作用有限,药效很快会消失,狼群来追我们……我们很难脱离它们的视线,必须得快,很快,我娘在狼群扑向夷狄时就带着我跑了,竭尽全力,可到底还是不如狼群兽性速度,终是……”
萧无咎闭了眼睛:“我们看到了援军,祖父来的很快,直接张弓射箭,狼群不会有好下场,全部都得死在那,可祖父冲的再快,也只是一马当先,因为太担心引发的爆发力,带的兵还在后面,他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同时射死那么多狼?”
“只需一两息……只要我们能扛过这一两息,只要运气好一点,我和我娘都能获救,可头狼实在太快,扑向了我……我娘狠力把我扔了出去,我摔进雪地,只是很疼,哪里都没伤到,我娘却被咬中了侧腰……”
“虽也获救,还是伤的太重,没扛多久,就去世了。”
夜色寂凉,烛火跳跃,似未尽岁月的伤痛,在此刻盈满。
祝卿安轻抚着萧无咎的背:“你的名字,是夫人给你取的?”
“是,”萧无咎无声点头,“我原本也不知,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直到遇见你,知道易经……”
祝卿安垂了眸。
无咎,是易经爻辞里,最好的状态,给萧无咎取名的人,必然对他饱含着无数期冀。她经受过苦楚,心地始终善良玲珑,知道阎国师是命师,同他本人有仇,却并未仇恨与他有关的命理知识,正确理解这个世间,以本心看待《易经》……
多么难能可贵。
萧无咎:“也是那时,我才开始怀疑这个方向。”
骨器之事,这么多年,断断续续听说过很多,但他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娘亲的过往,祖父和父亲,中州军,定城百姓,没一个在意,他们爱护的,敬仰的,保护的,怀念的,都是她本人,她过往是不是很坏,有什么名声,都不重要,她若有什么心愿,只要说一声,大家都会帮忙,助她实现。
她自己并未看重,阎国师所为又都在南朝,中州形势焦灼,仗都打不过来,实在没多的精力管别的,这些陈年旧怨,就这样被搁置了。
祝卿安也想起来:“怪不得你带我回定城后就很忙,经常看不到人影,原来不只是军情,查找叛徒,还在怀疑这个方向……”
萧无咎:“我从不知,她这般苦过……”
那么难,还救了那么多人,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知道,早一点……
“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我会帮你……”
祝卿安问萧无咎:“我能否知道,夫人的名字?”
“桑闲,”萧无咎声音有点低,“她说她原本没有名字,这个,也是她给自己起的,中州皆喊她夫人,除却自己家人,无人知她名姓。”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