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148)
他把笔墨纸砚取出来放在几案上,将小火炉放在号舍的右前方,装好木炭引燃,把烧水壶坐上去,在试卷下发之前先烧一壶开水,省得中途口渴了再生火烧水浪费时间。
再次盘整考篮时,他意外地看见了三年前带到乡试考号里的几根参须,依旧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放在一角落里。
沈持拿出来,放到鼻尖闻了闻,还是纯正的老人参的味道,应当还能吃,心想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含嘴里一根吧。
……
黄彦霖在外面耽搁了一段时辰,沈持给他灌的药起了作用,他赶着发试卷之前坐进号舍。
很快,考生们悉数就位。
又是三声击鼓。
而后,京兆府知府柳晦先行入场,他说了几句勉励考生们的话之后,今科会试的主考官——一位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夫子进来了。老夫子其貌不扬,但是他身穿绣大团花仙鹤的官袍,老天,这是一品文官。
相爷?
当朝有两位相爷,左相萧汝平,右相曹慈,看年纪,这位大约是曹右相。
曹慈是进士出身,宦海沉浮多年,在百姓中的口碑还不错。
再看副考官,五位之中有主持过秦州府乡试的礼部侍郎李叔怀,依旧是邻家大伯的神态,还有一人竟是大理寺少卿贺俊之,他对考生们只是淡淡瞥一眼,既有探究之意,也有不耐烦。
朝廷这是每个部门都扒拉来一个组成的考官天团吗。
沈持心想:千万别抬头跟贺俊之对视,躲着吧,否者说不定会被针对。万一遇上这位爷脾气不好的时候,得倒霉。
很快,试卷发了下来。
是和草稿纸一块儿装在透明的油纸袋之中发到每位考生手里的,到底是国子监,考卷用纸看着就很好,上面的馆阁体印刷的特别工整清楚。
他先检查了一遍号舍有没有漏雨的地方,生怕取出试卷后被雨滴到上面污了卷面。
还好,没有。
沈持万分小心拆开油纸袋,打开考卷去看考题。
头一场如乡试一样,照例考四书五经题——即八股文,和一些背诵的、一首试帖诗,后面就是后世所说的送分题,可能是让个别渣考生别在考场上闲着没事干才出的这类题目吧。
沈持先去看那道决定了会试成败的八股文题目——此谓……
当这两个字跃入眼帘之时,沈持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下。
“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他一口气看下来,整个人像被雷击一般定在那里,瞬间,他的呼吸都暂停了。
押中题目了?
沈持掐了掐手臂,睁大眼睛又把题目给看了一遍,没错,他……他押中了,一字不差,就是这道题目!
他伸手从考篮里摸出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含着压惊,有点不敢相信。他回忆着这篇几天前曾修了六遍的草稿。
这个题目,他在会馆里练的时候是整篇是从“不可以”三字得间而入,破题一如王渊一派的风格,简练,单刀直入:身不修者之于家,齐之而愈不可也。①,承题,起讲和入题可以作的曲曲折折,顺逆往来,无不曲尽题意。
第一、二股极力跌起“不可以”三字,奥笔陡势,力求盘曲超腾。三、四股切定“身不修”来说,揭出“不可以”三字之根。四股的首句他特地设为通篇的关键句,简洁挈领不可之故,沈持开玩笑地想,这四句是为“不可以”这个题旨追魂摄魄的。第五、六股稍微缓一些,更进一步说身不修则家不齐,辅助前面四股。第七段有又转到“不可以”之正位,笔势起伏如龙在云中蜿蜒。第八段的开头他用的是矫拔的笔力——“夫以相凝之心,成争胜之势……②”,总束前七段。八股的笔力驱驾自如,与前面的文势相辅相成。文末以“呜呼,岂家之不可齐也哉!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昭昭然也。③”收结,呼应全文力追的“不可以”三个字。
王渊曾教给他的,要想八股文胜出,要作得不拘成法,一层一层去洗发,文中精理与浩气相辅相成,如此才是上佳之作。
沈持觉得在这篇八股文中他都做到了。
第77章
饶是如此, 他还是在草稿上又写了一遍,通篇九百来个字,他又删去三字, 读来更是简洁。
写完后他把草稿晾在一旁,搁下笔中场休息。
此时外面的雨停了, 但是太阳没有出来黑压压的辨不出什么时辰,沈持闻着号舍里飘出的各种饭味儿, 猜大约是午后了。
先前烧开的水冷了,炉子里的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只觉冻得脚尖生疼, 想站起来跺跺脚取暖。
一抬眼, 远远看见端坐在号舍前方的考官团们,静静搓手的搓手, 前后一下又一下跺脚的跺脚……看来都冻得不轻。
但他们上半身坐得稳稳当当, 目光不减丝毫威严地注视着整个考棚,让考生们喝口水都要提醒自己礼仪周全, 万不可被嫌弃了去。
号舍里有衙役端着一筐木炭在四处巡场, 为需要的考生添炭, 不过这些都是要收银子的不白给你。毕竟来会试的都是举人大老爷,每月从他们当地府衙领银子,朝廷没有再补贴的必要。
沈持从考篮中拿出几枚铜板买了木炭重新生火,热了水倒出一杯来喝。
几口热水入喉, 暖意瞬间流变全身, 驱散了早春京城阴雨天的湿冷。
这时眼前晃过一角绯色衣袍, 沈持定睛一看半截刺绣羽尾翠绿透亮,大约是个孔雀补子,他的手极其微微一颤, 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大理寺卿贺俊之。这次的考官团中只有他一个三品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