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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217)

作者: 三六九龄 阅读记录

隐匿不揭发,打二十板子。

沈持咂摸着这个罪名和量刑,心中冷笑:姓贺的够高明,这件事轻飘飘的落下,在京城连一片水花都激不起,无人在意或问津,然手段却极尽歹毒,这二十板子足以置孟夫子于死地,叫他们得以有足够的分量来拿捏自己。

孟度的事,前后脉络是理清楚了。

可是——沈持百思不得其解,贺俊之为什么要冲着他来?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两个人,姓贺的是翻云覆雨的大理寺卿,他不过一连根基都未稳的仕途新人,有什么值得姓贺的大动干戈,以至于抓孟度来做筹码要挟于他?

万般疑惑一起涌上心头,沈持想不通。

尽管如此,但眼下他不得不有所行动了——一旦真叫姓贺的将孟度的罪名和刑罚写在黑纸白字上盖上刑狱的大印昭告天下,不用大理寺使出龌龊手段,孟夫子必会自绝于世,才不会给他们羞辱的机会。

且说不定孟夫子早看穿了贺俊之的意图,那他就更不会苟活当沈持的软肋了。

因而,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持拿出帖子叫赵蟾桂送去贺府:“给贺大人捎句话,就说我想见他。”

他要见一见贺俊之,无论如何是要保住孟夫子的。

赵蟾桂迟疑了下,还是接过帖子去了贺府。

沈煌犯愁地看着沈持:“阿池,爹能为你做什么?”

朱氏和沈月也巴巴地望着他。

沈持勉强淡笑三分:“没事的,别担忧。”他说完,问会馆的申掌柜:“申掌柜在京城多少年了啊?”

“哟,”申四明想了想说道:“有小二十年了。”

沈持低下头才发现他的饭还没吃,连忙扒拉两口填了下肚子:“申掌柜,能陪本官喝杯茶吗?”

申四明晓得沈持要向他打听京中之事,笑道:“沈大人请随在下去茶室坐坐。”

沈持端起茶碗漱了口,拿起他的《翰林诗集》跟着申四明去了楼上的茶室。

二人进去后,他将门窗一一关好。

“大人要问什么事尽管问吧。”申四明说道:“但凡在下知道的,无不告诉大人。”

沈持坐定后翻开手头的这本《翰林诗集》,说道:“本官今日偶然之下拜读了贺大人早年作的诗,才知他竟如此有才华。”

《诗集》中的头一首《题董帝师村居》,写道:莲绕闲亭柳绕池,蝉吟暮色一枝枝。

……花圃春风邀客醉,茅檐秋雨对闲棋。

樵童牧竖劳相问,乡村从来出帝师。①

这是贺俊之当年高中榜眼后和友人出去郊游,在京畿的山中路过本朝开国之初的帝师董真故居时写下的一首诗。

其对仗之工整,朗朗之上口,可谓诗中上品之作。

且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对董帝师的崇敬,想到他父亲王渊与董一样出身乡野,也隐隐寄托着他的自豪之情。

听到沈持夸贺俊之有才华,申四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贺大人年少时在京城是‘人如玉世无双’的翩翩公子,他出身华贵才高八斗,杏榜高中探花后做了翰林,要不是……”他摇摇头继续说道:“贞丰五年,他在翰林院做编修满三年,本来要到京兆府任少尹的,谁知道……一夕之间竟被人弹劾他不是帝师王大儒的亲生儿子,而是因贪污河道岁修银被诛了九族的抚州知府贺世仪的遗腹子……”

当朝,包括很多朝代,贪污河道岁修银是极重的罪行,毕竟修河道之事稍有疏漏就会殃及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一旦被坐实,不是满门抄斩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所以很多地方官员即便胆子再大,也不敢染指岁修银子,那贺世仪实在是又贪又蠢,无法无天。

沈持:“可尽管贺大人被揭发出身世,陛下当时不是没降罪吗?”

“是啊,当时贺大人羞愤得欲触柱而死,但陛下惜才,”申四明说道:“不仅没降罪,陛下还说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贺大人是老师王大儒的养子,但从未将贺大人视为贺家人看,而后为了安抚贺大人,又将他擢去当大理寺当少卿,贺大人为了感念陛下的恩德,自绝贺家的子嗣之根,在任三年,他以令人光听了都要哆嗦的手段将朝廷蛀虫,锦衣侯韦有昌一家连根拔起,清除得一口不剩,立了大功……”

但从此也有了酷吏的名头。

沈持:“……竟还有这么一段事情。”

锦衣侯韦有昌,是先太后韦氏的亲弟弟,皇帝萧敏的舅舅,但因萧敏是韦氏的养子不是亲子,故而这舅舅也不是亲舅舅。

萧敏登基后,尊养母韦氏为太后,封韦有昌为锦衣侯,给足了无上的荣华,但也因此养大了韦氏一族的胃口,韦家结党营私干涉朝政,逐渐成了皇帝的心头大患。

……

直到后来韦氏被贺俊之扳倒,满门覆灭,皇帝萧敏的龙椅才坐得舒坦些。

……

沈持:呵呵,从一连串的巧合看来,姓贺的在就任京兆少尹的前夕被揭发身世,转而到大理寺去当酷吏,就好像有人罗织了一张网,专门等着他往里钻一样。

放这张网的人——除了皇帝萧敏,他想不起任何人来。

想到这儿,沈持微微打了个寒噤。

这酷吏,不是贺俊之心甘情愿当的,似乎有几分被“君恩”所迫的意味。

怪不得到了贞丰九年,他当了四年的酷吏之后,路过大汉的长安城外,在酷吏张汤的墓前写下一首《早秋》:

疏雨洗空旷,秋标惊意新。②

世人说酷吏,清风慰故人。

龙吟虎啸地,至今说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