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全力以赴的准备秋闱,所以,六月初起,县学里便放了假。
只是在之后,每隔五日,师生们再齐聚县学内。教谕们检查学生的课业,顺便答学生的疑惑。秀才公们之间,也可相互讨教切磋。另外,彼此间若得个什么往年考试的试题来,也可相互分享。
这种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既是敌,也是友。
但凡多考中一个举人,那就是在整个杭州府内帮富阳争光。
吴容秉心中当然知道这会儿人都在,正是因为知道今日师生们都在,他才来的。来之前,自然是打探好了一切。
但也没同郭秀才说多余的话,只是浅笑着颔首应道:“多谢郭兄告知。”
“玉儒兄。”不远处,有人在喊郭秀才。郭秀才回头去望了望那人,便立刻匆匆拱手与吴容秉作别:“容秉贤弟,那我便告辞了。”
“郭兄慢走。”吴容秉颔首。
离开之前,这郭秀才郭玉儒又再瞄了眼他的腿,然后重重叹息了一声。
与郭玉儒道了别后,吴容秉侧首看向站自己身后的女子:“我们走吧。”
叶雅芙之前在职场上混迹了那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之人,自然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方才那郭秀才虽瞧着态度不错,但却未必是真的关心吴大郎。
若真关心,她同康哥儿这么大的两个人就站他面前,他能不问一句他们同吴容秉是什么关系?
不问,或许是因为猜出来了,就懒得再问。也或许,根本不关心这个。
但不管怎样,都是对吴容秉的漠视。
叶雅芙又朝不远处那郭秀才看去,只见他同另外一个学生也有时不时扭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叶雅芙收回了目光,懒得再去看。
“你们之前是很好的交情吗?”一边推着吴容秉继续往前走,一边闲问他。
在吴容秉心目中,如今妻子的分量自然要比那些人重。所以在她面前,吴容秉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从前还可以。”吴容秉说。
叶雅芙看不到他脸上神色,不知他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但见他答得轻松随意,便知道,他心里或许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变化。
从前还可以,也就是说,如今不行了。
虽觉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但毕竟她也不是初出社会的毛丫头了。她早被社会打磨得圆滑。
所以,再面对这件事时,叶雅芙反倒能来安慰吴容秉几句。
“其实只要没有过救命这种大的恩情在,那就是谁也不欠谁的。感情深的时候自该珍惜,若不深了,就一切随缘吧。毕竟,这世间除了父母、子女外,我们也不能强求任何人无条件的对我们好。而就算是父母、子女,他们也未必会做到无条件对我们好。”
“不过,就算世态炎凉,我们也该始终相信,这世间是有温暖存在的。比如说,桂花婶子一家,他们就对咱们很好啊。当然,什么都是相互的,我们对他们也不差就是了。”
吴容秉懂她的意思,她在宽慰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去在意县学里这些昔日旧人的目光。
吴容秉的内心是要比叶雅芙想象中更强大的,经历过那场变故后,知道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放弃自己,何况是这些旧日的同窗呢?
早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并且,心中也做好了准备。
“他们怎么想、怎么看,随他们。”吴容秉语气轻松着笑答妻子话。 。
徐教谕倒是在,瞧见吴容秉的那一刹,是既吃惊又意外。
身为老师,他待吴容秉很是热情。提及当年时,徐教谕目光中也不无遗憾。
“那一年,我记得差不多正是如今这样的日子,也是秋闱在即。我同县学里其他的几位老师都笃定了你必能高中,可谁想得到……唉。”虽如今已过去四五年之久,可想起来仍觉遗憾。
“若你当年便能蟾宫折桂,必会轰动一时,名扬整个杭州府。只可惜……”
中举已然很难,而且还那般年轻就中得举人,可想而知他若当时中举的话,将来会有怎样锦绣的前程。
只是可惜,命不好。空有才华和胆略,却无运势。秋闱前夕断了腿,并一辈子再无入仕可能。
好一番感怀之后,徐教谕这才又说:“听说你前些年连门都不愿出,也不愿见人,只把自己关在家里。如今能愿意出来走动走动,倒是不错的。”又问,“你今日来县学,是为何?”
徐教谕要感怀过去,吴容秉陪着他一起。待他感叹完后,问起自己来意,吴容秉这才坦荡着说:“得内人开解,如今已把一切都想得开。所以,便也想尝试一下看看,若学生去参加秋闱,能否中得举人。学生……想请老师为学生做保人。”
“你?”徐教谕想过很多他今日此来目的,但却未敢想他是想参加今年的秋闱,来寻自己做保人的,“你……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徐教谕愣住了。
吴容秉点头。
怕他会不愿意,所以吴容秉极力为自己争取机会:“虽有几年未入县学之门,但学业却未荒废。学生也知道老师是在担心什么……学生这腿已经在治,治好腿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最终治不好腿,他也想尝试一下。算是圆自己的一个梦。
若能考中,举人的身份要比秀才的身份好得多。
但徐教谕却犹豫:“容秉,你如今能想得开,又重新自信起来,老师很为你高兴。你今日能来找老师,老师心里是既感动又欣慰。只是……这眼瞅着秋闱就要开始了,你现在才报名参加,这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