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两风(29)完結
从支摘窗向外望去,天空呈现幽蓝与苍灰相混之色,柔和,而又朦胧难辨,天地仿若披一袭轻纱。
远岫于晨霭之中仅见轮廓,与天相接。
启明星烁烁然孤悬于天边,时有小虫一二,于草窠低吟。
林杳喘气的幅度略小,片刻之后,她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喉间微微颤抖,又缓缓吐出。
已经许久没有再梦到了。
她转身拿起枕边的竹节玉佩,抚摸着,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心脏一样。
梦境混乱,鹅毛大雪,火光接天,烟雾呛鼻,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丢上了马车,狭小拥挤的车厢内,有很多和她一样灰扑扑的被绑着的女童,她大声哭喊,拚命想逃,却被狠狠地抽了好几鞭子,吓得她睁开了眼睛。
“娘亲,哥哥,你们又来看我了吗?”她握住玉佩,喃喃自语。
可是梦境中他们的面庞一次比一次模糊。
外面传来窸窣的动静,还有景从的叫唤声,看天色,林杳知道,百里昀要去上朝了。
她突然想起了昨夜于书房中,自己问他:“想要扳倒邓公公,微茫如萤火,值得吗?”
他负手转身看向门外。
夜幕之上,数星孤悬,孑然却又坚执,散发幽微之光,闪烁在浩瀚乾坤之上,虽渺然,却以点点光亮抵御无尽幽暝。
良久,百里昀才说:“微光渐盛,天将大晓。”
接下来的几日林杳几乎没怎么见到百里昀了,他不让自己插手此事,又对扳倒邓公公带着必死的决心。
林杳每每拿起画笔,却又静不下心来,每每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像是能看到一袭官袍的百里昀毅然决然地朝前方未知的一片白茫茫里走去,怎么呼唤他,他都不回头,都不停留。
永晏十年孟夏,夏至日。
夏至,岁中昼极长而夜至短者。
及暮,华灯初燃。
林杳于庭院间抬头,只见无光之处,繁星满天,斗七星高挂北天,其柄指南。
“夫人,府里来了人。”栀年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附耳和她说道。
林杳听到门外似有人走动的声音,心里突然一沉。
林杳提着灯匆匆赶到的时候,便看到有穿铠甲的侍卫上前给他套上了沉重的手链:“小百里大人,得罪了。”
百里昀左右翻了翻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什么很新奇的东西,末了,很和煦地朝那侍卫笑了笑。
那侍卫言语中是尊敬,面上的神情却不像,朝他点了点头就要将他带走。
百里昀适时回头一瞧,看到了提灯立在庭院中那棵不知年岁的,郁郁苍苍的银杏树之下的林杳。
远处的他拂了拂自己宽大的衣袖,林杳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卷书。
他举起书卷,朝她摇了摇,而后朝双手抱拳,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身体微微弯曲,向她行了个礼。
他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林杳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上一句话,他便被侍卫粗暴地带走了。
他挣脱了侍卫押解他的双手,一字一顿地说:“我自己,能走。”
“少夫人。”景从哆哆嗦嗦地跑了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啊?公子这是被带到哪里去了啊?”
“诏狱。”
刚才那行侍卫是天策卫,直接效命于陛下,逮捕、审讯、押解犯人进入诏狱。
显著的标志是他们系扣披风的徽记,徽记之上是一柄直入云海的利剑。
“啊?”景从在旁边吓得捂住了嘴巴,“少夫人,那怎么办?我去告诉老爷!”
“告诉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林杳蹙眉呼出了一口气,猛然想到他方才朝自己摇了摇他手上的书卷。
莫不是哪本书卷里藏了什么东西?
“你家公子方才手里拿的是什么书?”林杳忙转头问景从。
景从焦急地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公子方才在书房看书,天策卫指挥使突然带着天策卫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带公子走!”
第17章
“百里昀!”
“随我去书房看看,是否缺了什么书。”林杳沉吟片刻,对景从说。
下一瞬,转身对栀年道:“遣人去百里府带话,就说天策卫来府上了。”
“是。”栀年应声退下了。
“少夫人。”景从跟在快步流星的林杳后面,忍不住问,“公子到底干了什么?何故被抓去诏狱?”
“我也不知道。”
林杳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发展她只了解到邓公公被拿去了刑部,之后数日,若非刻意等待,她都见不到百里昀,且他下了命令,不准她踏足刑部,根本不让她插手,倒是将她干干净净地择了出去。
甫入书房,目之所及,就是一张书案,案上有几本书籍,还放有一方砚台,石质温润似玉,上面墨痕还未干涸,一支竹制毛笔被随意地搁置其上。
许是天策卫来的时候他还在蘸墨悬腕挽袖准备写字,只是如今物在人去。
林杳快步走到书案前,俯身去拿上面的书。
《论衡》《九章算术》《大梁律》《梦溪笔谈》。
“看得真杂啊。”林杳皱着眉感慨,转头问景从,“景从,你来看看,少了什么书?”
“放在书案上的书是五本,少的那本是《史记》!”
“《史记》?”林杳问,“书房里有几本《史记》?”
“好几册呢!”景从说着去书架拿了余下的《史记》,“共八册,这是余下的七册。”
“公子拿走的是第八册 。”景从点了点本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