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两风(70)完結
李翩坐在州衙屋檐下,一只手拿着酒葫芦搭在支起的腿上,衣摆已然被雪花打湿,却更添几分洒脱与不羁。
他轻轻摇晃着酒壶,酒水在壶中荡漾,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雪落瓦檐的韵律相呼应,明亮的眼睛望着远方,眼神中带着一抹淡然与深邃,仿佛穿透这雨帘,看向别的什么。
“潇夫!”百里昀拐过墙角,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眼睛登时一亮,直接奔了过来。
李翩拍拍衣服,一跃而起,冲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就知道是你!”
“你如何来了?如何知我在此处?”
“为何秋闱之后便寻不到你了?”
“这三年,你去了何处?”
李翩把手中的酒葫芦别回了腰间,拉着百里昀进了州衙:“别急,听我慢慢来和你说。”
“欸!对了,你已然弱冠,可取字了?”
“取了,草字子书。”
李翩是百里昀在隐溪书院的同窗,年长他两岁,是商人之子,却天赋异禀,写出的文章常让夫子叫好,掌院更是巴不得拿上李翩诗作上国子监去让国子监祭酒好好赏鉴一番。
只是当年秋闱他中了解元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人了,再次听到关于他消息的时候还是看到百里愉拿着他的新诗在诵读。
虽说百里昀已有好些年没见到他了,但却读了他不少诗,如今他已然成为名扬天下的大诗人了,一诗难求,只是行踪不定没人知道他在何处。
红泥火炉上热着酒,落雪簌簌。
百里昀回过身来坐到了他对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招待不周......”
李翩蹙眉打断了他:“如何?几年未见,你与我也客套了起来?”
“还是说,当上了官就也说上官话了?”李翩眯着眼睛揶揄他。
“你为何不参加春闱?”百里昀叹着气询问,“以你的才学,必能高中。”
“生于天地间,心之所向,唯自在逍遥耳。我志在四方,非拘于朝堂之间。故而科场之上,有意无意,皆随心所欲,不求功名,但求无愧于心。”
“我是惋惜啊!”百里昀摇头,“读书之时,潇夫你的诗作……如今……唉!”
“有什么可惜的呢?我虽不登仕途,然胸中有丘壑,笔下有乾坤。江湖路远,自有我一番天地。”
“我仗剑走天涯,看尽世间繁华,写尽天下奇景。此生若能如此,便不负此行矣。”
李翩宽慰地拍了拍百里昀的肩:“我志不在庙堂,你难道不知道吗?”
百里昀面上毫无波澜,叹了口气才点点头给李翩桌前的酒盏中倒酒。
酒水清冽,自壶中出,落入白瓷酒盏中。
“一点清酒,尝尝。”百里昀把酒盏移给他,“你来探州该不会是特意来看我的吧?”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听到这话,李翩爽朗地笑了,娓娓道来:“我在姜陵打算做些生意,探州和西逻离得近,听说西逻总有一些新奇的小玩艺儿,所以我就来探州和西逻看看,在茶楼听说百里知州告破了近来的一桩大案,细问才知道百里知州原是你百里昀啊!”
百里昀脸上满是意外:“潇夫你变了啊,是你爹不给你银子了吗?”
在百里昀的印象里,他李翩最是铺张奢靡,一来他家里经商,有的是钱,二来他爹老来得子,只有他这一个独苗,自然是不会拘着他的银两。
“人都是会变的嘛!”李翩乐呵呵地说,“我也不能一辈子靠我爹不是?”
“竟还能有此番觉悟。”百里昀打趣他。
李翩忙向百里昀摆摆手:“我是断然没有这般觉悟的。”
百里昀失笑:“你有故事?说说看?”
“自然。”李翩抬起手端起酒盏,“我遇到了一位姑娘,长在泥淖里,却像向阳花一样,永远笑得那么恣意,我看着她,就觉得世间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没有什么痛苦不能过去的。”
百里昀听着他的描述,脑中浮现的却是林杳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低笑着摇了摇头,好奇地问:“那姑娘劝你的?”
“算是吧。”李翩放下酒盏,他向窗外看去,飘雪已止,天空透着薄纱似的蓝,回过头来,他说:“她过得太苦了,我想给她一个家,一个我独身就能撑起的家。”
言罢,他有些骄傲地挑了挑眉:“若是我这笔赚到了,我就去向她提亲!”
“没想到这天下竟还能有人能将潇夫抓住。”百里昀冲他笑了笑。
李翩走的时候,微蓝的天逐渐颜色变深,也不知何时,朦胧的圆月挂在了树梢头,路旁的石柱灯已被下人掌亮,烛光将来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永晏十年隆冬,雕花窗外斑驳树影随着烛火映了进来,层层叠叠,落满了书案,百里昀提笔,于竹纸上添宇。
“你家公子又在写什么呢?”林杳路过书房,远远地望过去,只见书房又是一灯温黄。
“岁末总括。”景从回答,“每年都要写,还不让人看。”
林杳了然,让他退下了,抬眼再次望去。
“孟夏,嘉木繁荫,吾罹罪入狱。备尝酷刑,身满创痕,不欲辩白,心灰意冷。阖双目,坦然俟死期。吾妻至,立于吾前,燃我生念。”
写至此处,他抬眼远望,恰好看到了不远处门框下立着的林杳。
于是,他们目光交汇。
门庭雪竹青青,他隔着草木扶疏,重新看向他这位别有用心的妻子时,忽觉之前心中所想,可笑至极。
这一刻,他竟然想的是只要她站在他身边,别有用心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