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振千山(130)
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日有些分别,时不时倒吸一口气,声音听上去像在忍痛。
玉蝉衣心头又窝起火气,但又不好在他这半死不活的时候彻底发作,她道:“我其实特别特别好奇你的事情,你不会懂我对你有多好奇。”
她自七岁时听说微生溟的名字,陆闻枢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别人,唯独微生溟。在他还不知道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得他,好久好久了。
“但人人都有自己不想说起的事。”玉蝉衣道,“我大可以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再好奇也不去窥探你的过去,对这些事提也不提,问也不问。”
“因为。”玉蝉衣道,“我关心你的心魔,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微生溟,我想让你重新拔剑出鞘,日后好与你比上一回。”
玉蝉衣心知今日的她尚且无法应对曾经做剑道第一的微生溟,但日后未必不能,她道:“算了却我自己一桩心愿。”
玉蝉衣问:“要治好你的心魔,很难吗?”
微生溟道:“很难。”
见玉蝉衣看着他的眼睛固执倔强,似乎想要辩驳什么,微生溟道:“小师妹,你说,要让一个神魂俱灭的人死而复生,会有多难?”
声线涩重而又苦楚,可又有一点隐约的期待压在里面,不多,像难以为继的火星子,风一吹就散了。
玉蝉衣却瞬间血色全无,耳朵嗡嗡一声,想争执说一句难也不怕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
她盯着微生溟那双瞳子微微发红的眼睛,若非微生溟眼神没有半点敌意,万般哀痛中似乎还含着一点微弱到像是再一眨眼就要消失的期待,几乎又要误以为他在试探她什么。
也可能是在试探什么。
玉蝉衣手指微绷,他的目光看上去像要碎了一样,叫人不忍再让那万般哀伤再深上一寸。可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了,在她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之前,不管是谁,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知道她曾经作为陆蝉玑活上过那么一次。
她曾经交付给人全然的信任,给出去时有多毫无防备,被辜负就有多痛,钻心滋味远甚于被“荧惑”所伤,她不会再让自己受这种伤害了,所以,她不会再把绝对的信任给出去,不会再给任何人。
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知道她曾经死而复生过的事情。
玉蝉衣尽量使自己看上去镇定如常:“哪怕是祖州的养神芝,能医死人、药白骨,也得是神魂未灭时才能做到。不然,一旦神魂俱灭,想死而复生,将是绝无可能之事。”
她说得斩钉截铁、语气肯定,微生溟听得脸色愈发苦涩,眼底最后那一点点光亮也一寸寸湮灭下去。
他不再期待着什么了。
“心魔之因,究其根源,不在他人,只在于我,它是我的一场执迷与不悟,是我不肯看破,更不愿放下。它与我缠磨千年,已是不治之症。我死它死,我生它生,非死不得安宁。”微生溟叹道,“问最后那两个问题吧。”
第47章 少年 现在的你冷不冷,痛不痛啊?……
玉蝉衣抬手又往篝火堆里添了几块木头。
“第三个问题。”她低头拨弄着篝火,说道:“师兄曾经和我说过一人,你说,她的天赋远比你要高。”
“那人是谁?”玉蝉衣道,“那时你说找不到她了,可若是……我能找到她呢?”
“你说天道对她不公,更应该一直找下去才是。不然,她岂不是还在受苦受难吗?”
火光跳在她的眼里,亮得惊人,看上去倔强而又不服输极了。
微生溟却不忍戳破这种少年人的英勇无畏,哪怕这英勇无畏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天真,但也实在是太难得了。他身上好像已经很久都找不见这东西了。
微生溟道:“若她还活着,也许,你真的能够找到。但是……”
他不必说完,玉蝉衣就是呼吸一窒,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死了……
唇瓣一颤。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玉蝉衣反应过来:“你的心魔难道就是因她而起的?”
她这猜出来的也太快了……微生溟苦笑着点了点头。
顿时,玉蝉衣脸上表情变得纷呈复杂。
“接着问下去吧,小师妹。”微生溟见她行动无措,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又搜肠刮肚找不到词的样子,便知道安慰人这件事对年纪小小的她来说不算容易。而他并不值得她费这功夫,微生溟轻声道,“若非今日,若非是你,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会答。我并不知道自己日后是否还愿意说这么多,你最好快一点问。”
玉蝉衣问的,尽是些他不想再提及的。微生溟情绪已经变得非常低落了,却还是愿意给她几分耐心。
他这小师妹的确聪慧到连他也觉得吃惊的地步。哪怕流言霏霏,哪怕世人对他误解重重,可她竟然真能做到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会全盘信任道听途说的东西,哪怕连和她关系最好的巫溪兰的话,她也不会全然信着,轻易间拨云见雾,将事情的脉络看得明白透彻,好像没什么是能瞒住她的。
平心而论,微生溟不敢说自己是否也能做到这一点。
但也正是因为玉蝉衣这样的性子,微生溟知道,他说的话,也不是他说了,她就会全盘相信的。
她问的那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他曾经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不断地向别人讲过、说过,甚至声嘶力竭恳求过,求不来任何一人信他,一千年过去,依旧无人信,他也再不剩半分心力向他人提及的了。他也无法再期待有任何人能信一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