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振千山(229)
微生溟只觉得玉蝉衣的目光像小刀一样划过他的脖颈,刺刺挠挠,偏偏使他心尖又痒,于是抬手掩了掩那印记。没片刻又觉得用手捂着脖子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遂默默将手放下。
但让他就此坦然,也不太能做到。从这一日起,微生溟站立的时候只站在玉蝉衣的左侧,展示他干干净净的脖颈右侧,至于长着凌乱印记的左半边脖颈——朝向江言琅,去荼毒江言琅的眼睛再好不过。
在薛铮远被禁足的这段日子里,玉蝉衣不被谷主邀请去喝茶的时候,她就在风息谷的讲学堂的练武场里,陪风息谷弟子练剑。
一开始,风息谷的弟子们还以为她在论剑大会上和江言琅结下梁子,会很不好相处,不少人稍有忌惮。却没想到她为人和善,讲起剑招来,比讲学堂的剑修讲师还要耐心。再加上被玉蝉衣折了面子的江言琅都不在意,常常待在玉蝉衣身边,见首徒表了这样的态度,渐渐的,来找玉蝉衣的人越来越多,而与玉蝉衣论剑也变成了这段时日来,风息谷里的大事件。
与玉蝉衣切磋最频繁的自然是江言琅,也只有他能和玉蝉衣多过几招。在此间,玉蝉衣又从江言琅那学到了新的风息谷剑技:“流萤修月”。
也许因为用这招时,剑尖游走的地方似有流萤划过,颇有鸿蒙初开的意趣,玉蝉衣对此招颇为喜欢。无人陪她练剑时,她也喜欢用“流萤修月”划出流萤来给自己看。
傍晚时分,没什么人陪她练剑,玉蝉衣又独自在流芳洞外的空地上,练了练“流萤修月”。
这“流萤修月”,用到最好的境界,剑锋一划,作势收起,点点流萤便会汇聚出月亮的残影。
看到今天她已经能用“流萤修月”划出月影,玉蝉衣满意一笑。长剑尚未收回,却见远处一双眸子遥遥正看着她,视线一错不错。
哪怕暮色昏沉,他这道目光却如同风雪袭来,划开了一线明锐。对上这双眼睛,玉蝉衣一下握紧了剑柄,手中剑剑意陡生,激得它铮鸣一声。
她迅速收敛了剑意,强压着陡然变快的心跳,收剑入鞘,垂下头来,先对着风息谷谷主见礼说道:“谷主。”
眼睛却不由得瞥向风息谷谷主身边站着的人,呼吸间调整了面色,待抬起脸来,玉蝉衣面上不见情绪,她只淡声问道:“敢问这位是……”
万没料到玉蝉衣竟然不认识他身旁的人,风息谷谷主略显讶异,连忙向玉蝉衣介绍道:“这位,是承剑门的陆掌门。”
第86章 客人 “荧惑”以死寂回他
不必由风息谷谷主介绍,玉蝉衣当然知道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她只是需要问一问,佯装惊讶,以符合玉蝉衣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陆闻枢的经历。
这一次陆闻枢没有顶着“殳问”那张泯若众人的脸过来,他本尊就站在她的眼前,仍是一身白衣,一如初见时的颜色。但在他的指尖,多了一枚法器——玉蝉衣曾在陆子午的手指上看到的一枚扳指。
那是承剑门掌门才有资格佩戴的掌门戒指,代表着承剑门掌门的身份,扳指上除了红,没有第二种颜色。
扳指里,是铸剑崖底岩浆的红,令人感到窒息的红色被束缚薄薄的壳子里,浓稠,却无法流动。戴在他的手上,映呈着他一身白衣,像凝在雪地上的一滴血珠。
除此之外,发生变化的,就是陆闻枢的面容。
他变得更成熟了些,从前若还只是山头雪,今日便成了隆冬寒,眉宇间添了肃重,寒意更重。只是有意思的是,那双过去在他同龄人之间显得过分成熟的眸子,一千年居上高位后,与同样位高权重之人相比,却多了几分属于年轻人的明锐。
但玉蝉衣她已经不会再通过陆闻枢的外貌揣测他一丁点的内在性情,托陆闻枢的福,不管对谁,她都不敢再以貌取人。
不过是一张人皮,底下裹着的是什么,刨开胸膛才看得见。
玉蝉衣如同风息谷谷主期待的那样,露出了一点错愕神情,然后,她同陆闻枢见礼道:“见过陆掌门。”
陆闻枢却看向空气中消散的流萤月影,他伸出去手去,那美丽而又梦幻的流萤落到他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却立马成了裹挟着剑意的刀片,一瞬间将他的指尖划出血珠,痛意还在往里钻去。
好生凶残的剑意。
玉蝉衣也看到那一抹红,她站在原地不动,本不欲多言,见风息谷谷主在看她,于是语气不耐地出声提醒道:“剑气无情,还请陆掌门应当小心避开才是。”她可不想让风息谷谷主觉得是她故意伤人,明明是陆闻枢自己撞了上去。
“无妨。”陆闻枢仍是神情淡淡,他随手拂去了血珠,灵力将那点细小的伤口拭去,皮肤恢复完好如初。
陆闻枢看向玉蝉衣:“方才离得远,我还以为你用的是‘碎星’。”
玉蝉衣未答话,但却从陆闻枢的语气中,听出了点古怪的失望的意思。
她用的不是“碎星”,他有什么好失望的?
玉蝉衣早已分不清他这人身上何为真何为假,懒得去揣测,陆闻枢到底真的是在失望,还是想用这淡淡失望的语气,给她下什么套子。更不想去猜,他这故意去碰剑气所化的流萤,到底是什么意图。
在陆闻枢那,这应当是他以本尊的身份,与作为玉蝉衣的她见面的第一面,相当要紧的一面,他所展现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少是真的?